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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惊奇不已,风扬什么时候也拜柏炀柏为师了?就算这两人都是朱权的左膀右臂,但总觉得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风扬惊才绝艳,是天上的雄鹰,有本领有野心;柏炀柏玩世不恭,是地上的凤雏,无野望,无节操,无羁绊。像风扬这种有真才实学的人,怎么肯向柏炀柏那种一眼看上去像神棍一样的人低头?她突然又想到,柏炀柏是她的徒弟,那,她岂不是一不小心变成风扬的“祖师奶奶”了。
孙氏闻言几乎笑掉了大牙:“何当归的命好?哈哈,何当归的命好!她要是个好命的人,那我们都成了天上的神仙了。罗家日后要指着她?她不是已经中了毒,流光了血,快要死了吗?哈哈,她还有日后?”
风扬暗怒,呀!孙湄娘这小娘皮竟然不买道圣大人的账,看来何丫头果然没有说错,深宅妇人太孤陋寡闻了,连“人间龙王”的大名都没听说过,改天下一场暴雨淹了你家后院,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于是,风扬也笑着回敬道:“英雄莫问出身,所谓‘妻凭夫贵’,只要她的夫君是一位贵人,那她的命格自然就是贵不可言。照比起人这一生的百年寒暑,她在外祖家里住的这几年真是太短暂了,一时的失意怕什么?何况,我绝不会让她死的。”说着用铜骨扇咚地敲了一下何当归的头,鼓励道,“别灰心,不光你的未来夫君,你命中的贵人多着呢,丫头,我也是你的贵人。”
老太太有些看不懂了,扬哥儿刚才提亲讨要逸姐儿,可转眼又主动取消了那句话,现在,他话里的意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要不要娶逸姐儿为妾?嗯,还是过两日遣媒人去风家问一问吧,逸姐儿与芍姐儿,他们愿要哪一个,还是两个都要。
何当归揉着被敲出了一个包的脑袋,嘟着嘴巴说:“多谢好意,我并不觉得现在过的失意,也不敢妄想嫁给‘贵人’。我就是我,能住在罗府,能日日跟老祖宗晨昏定省,我还需奢求什么呢?”这一次她倒出奇的跟孙湄娘意见一致了,她的命好?她的命好!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不说上一世的惨况,只说这一世里,她的命途又好到哪儿去了?
先是遇着段晓楼,背下了她背不动的情债;然后又撞上了朱权,惹下了她惹不起的麻烦;原以为孟瑄能救她出困局,可她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她的心魔让她不敢再轻信任何人,即使跟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还为她挡过箭的青儿,她也不能做到完全坦诚。在黑屋子里呆的久了,就愈发不想出去跟阳光打交道了。现在最好用的棋子就是柏炀柏,可他跟朱权的交情比跟自己的深厚得多,她用着柏炀柏的时候也要防着他。这样一个孤零零又充满算计的人,会有什么高贵的命格呢?
风扬不以为然地挥着扇子:“何家妹妹你此言差矣,只要你转个方向去看看别处的风景,你就会发现,你的锦绣人生才刚拉开一个序幕,似你这等钟天地灵秀的绝色女子,无论希求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期待一下的。你把自己搁在这个角落里,成日专打老鼠和蟑螂,不嫌埋没了自己的才华吗?你的能耐已经可以去打狮子老虎了。”
何当归心中冷笑,呵,朱权的说客又出现了,让她去伍樱阁帮忙“打狮子老虎”?她立刻摇头,辞谢道:“多谢你的提点,但风公子你站得高所以看不到,地面上最多也最致命的不是狮子老虎,而是老鼠蟑螂。这个地方有老鼠蟑螂,而别处只怕更多,锦绣繁华的下面满满都是。”
风扬蹙眉道:“那依着你这样想,老鼠蟑螂岂不是永远都打不完?那你还去打它们做什么呢?不如跟我一样飞到天上来,从上面俯视,就只见狮子老虎,不见老鼠蟑螂了。”
“可是我不会飞。”何当归衣袖之下的手攥紧,几乎将手中的布料攥出了水,“老鼠蟑螂固然多得打不完,可我也从没打算过要打尽天下的老鼠蟑螂,我只是有几只非打不可的老鼠蟑螂。风公子你说,飞得高就看不见老鼠蟑螂了?那也只是‘看不见’而已,其本身并未消失,还在暗处窥视于你,伺机在你松懈的时候咬上一口,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能要人性命的,未必是远处凶猛的狮子老虎,而极有可能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只老鼠。”
风扬忽而将折扇一收,伏在椅背上,将脸凑近少女那玉雕般的姣好容颜,低语道:“你不会飞,我可以带着你飞,丫头,跟我远走高飞吧,去过开心的日子。”
何当归偏头一晒,淡淡道:“风公子你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不懂我们这些日日坐在闺房里绣花儿的女子的心思,我们不喜欢在天上飞,我们喜欢脚踏实地的过日子,我们喜欢将自家的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老鼠蟑螂,然后过一些平平淡淡吵吵闹闹的日子。至于长白山上今天是刮风还是下雪,百兽之王是狮子还是老虎,都跟我们的关系不大。我是个普通人,做不了你打老虎的帮手。”
风扬叹气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丫头,其实我只是突然有点心疼你,想帮你摆脱眼前的烦恼,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我对你们女子不够了解,可我也大概知道,你们女子都希望嫁一个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好夫君,让他为你们撑起一片天,让你们只见晴空,不见风雨,不是么?”
“或许吧,别的女子或许都需要一片天。”何当归的唇角没有弧度,给人感觉却像是在笑,“可我只想要一把伞,雨天来了就借来撑一撑,借不到的时候,我也可以选择在雨中奔跑。”
风扬沉默片刻,问:“那我呢?我可以当你的伞吗?”握扇的手心微现一丝汗意。
何当归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他跟朱权不是一国的吗?他是双面奸细?还是在帮朱权试探她?抑或,两样都有?
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何当归扬头去看老太太,询问:“老祖宗,咱们的‘案子’还继续审吗?经过我与风公子的讨论,我又发现了一条新线索,可以让咱们的案子有新进展。”
听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老太太等人早已听糊涂了,狮子老虎?老鼠蟑螂?他们在说什么?孙氏和丁熔家的则忍不住对号入座了,老鼠?蟑螂?可恶,死丫头竟敢公然指桑骂槐!
对风扬的相命一说,孙氏根本不屑一顾,再加上那一次,罗白琼迷晕彭时的药是从九姑那儿偷去的,后来罗白琼没勾搭到彭时,却赔上了她的清誉,面子里子都没了,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孙氏心疼女儿之余,又迁怒于九姑,恨她不该收藏迷药那些禁物,不该不锁房门就出去,让她的琼姐儿轻易偷走了那瓶迷药。
就这样,九姑被孙氏记恨上,九姑的侄子风扬也被牵连,什么漕帮少主,一个毛头小子,她孙湄娘的弟弟可是长孙殿下的高等幕僚,将来弟弟位极人臣,位高权重,她还需要怕谁?
所以孙氏无视风扬的打岔,继续跟老太太申诉道:“当年,您坚持让何当归回来,还说她是个最懂事的,我和前哥儿的媳妇苦栏不住,只得依从。可是从她进咱们罗家门的那一刻起,咱们家的平静好日子再也没有了,祸事也跟着源源不断而来。先是竹哥儿,本来都已活过来,跟以前一样能吃能睡了,可是在何当归进门的第二天,竹哥儿他就又昏迷不醒了。不知何当归用什么法子迷惑了老祖宗你,把竹哥儿拐去了她的住处,我听人报告说,她暗中扣下大夫给竹哥儿开的药,我不禁义愤填膺道,真是个狠毒的丫头,就算他娘得罪过你,一个小孩子跟你有什么仇?她竟然连个三岁孩子也不放过,老祖宗,她就是个来讨债的索命鬼!她怪咱们家对她不好,要让咱们全家人填命哪!她就是一只恶鬼!”
老太太和罗川谷听得皱眉,老太太固然是知道竹哥儿死而复生和再度昏迷的秘密,可听孙氏突然扯上了鬼神之说,也不禁听得有些惊怖。
何当归不动声色地说:“我能走能坐,会喘气会吃饭,有下巴有影子,算是哪门子的鬼呢?况且,竹哥儿那件事我已解释过很多次了,我梦见了一位白胡子老者,他告诉我竹哥儿不能吃那些药,吃了就醒不过来了。我为竹哥儿着想,才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风险扣下他的药,后来吴大夫说,竹哥儿自从住进桃夭院就一天比一天好转,让我更坚信自己的做法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才会一直扣下或用黑米汤替换那些药。”
孙氏闻言冷笑,面朝着老太太,却用眼斜觑何当归,语调忽转尖锐:“老祖宗,你看到了吧,她惯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三年前偷换竹哥儿的救命药,三年后给花姨娘的安胎药中下毒,这都是一连串的。还说什么‘做梦梦见的’,打量我们都是好糊弄的吗?老祖宗您忘了,咱们把竹哥儿挪走的第三天他就醒过来了,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肯定是因为咱们把他从小妖女手中救出来的缘故,事情还不够清楚吗?她就是那个背后搞鬼的祸根!”
何当归挑眉:“竹哥儿醒了,又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不是正好证明了我的清白吗?如果我害过他,给他吃过有毒的东西,他一个幼小孩童还不立马就去半条命,怎么可能生龙活虎,一切如常?为何不反过来想想,假如不是我阻止他吃那些药,他可能也不会恢复得那样快。原本奄奄一息的竹哥儿,在我院子里住了几个月,挪出去只有三天,醒后跟从前一样健康,难道功劳就只记在那三天上了?”
风扬也大感不平,用折扇猛敲何当归的椅背,大叫道:“天底下竟有这般不辨是非和不识好歹的事!那一个小童躺在她家里一动不动,她要是想害他,只需将被子一蒙,半盏茶工夫就够了,何必辛辛苦苦的去偷换几个月的药?冒着被人发现后有口难辩的风险,她何必呢?后来那小童醒了,病好了,不感念她的功劳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还给她一个清白?就好比一个饥饿的人吃馒头,吃到第十个饱了,难道二夫人你就只道第十个馒头管用,前九个都是白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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