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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金叛臣崔立,既劫后妃等送蒙古军,遂迎速不台入汴城。
速不台遣使告捷,且以攻汴日久,士卒多伤,请屠城以雪愤。窝阔台汗欲从其请,亏得耶律楚材多方劝阻,乃令除完颜氏一族外,余旨赦免。是时汴城民居,尚有百四十万户,幸得保全。速不台检查完毕,出城北去,崔立送出城外。及还家,想与妻妾欢聚,谁知寂无一人,忙视金银玉帛,亦已不翼而飞!方知为蒙古兵所劫,顿时大哭不已。妻妾金银,是身外之物,失去尚不足忧,恐怕你的头颅也要失去,奈何!转思汴京尚在我手,既失可以复赏,遂也罢了。慢着!
且说金主守绪,既到归德,总帅什嘉纽勒緷,与富察固纳不合。
固纳谓不如北渡,好图恢复。纽勒緷从旁力阻,被固纳麾兵杀死,又将金主幽禁起来。金主愤甚,密与内侍局令宋珪、奉御纽祜禄温绰、乌克逊爱锡等,谋讨固纳。适东北路招讨使乌库哩镐,运米四百斛至归德,劝金主南徙蔡州。金主与固纳商议,固纳力陈不可,且号令军民道:“有敢言南迁者斩!”于是金主与宋珪定计,令温绰、爱锡埋伏左右,佯邀固纳入内议事。固纳不知是计,大踏步进来,甫入门,温绰、爱锡两边杀出,立将固纳刺死。固纳系忠孝军统领,闻固纳被诛,擐甲谋变。嗣由金主抚慰,总算暂时安静。金主遂由归德赴蔡州。途次遇雨,泥泞没胫,扈从诸臣,足几尽肿。至毫州,父老拜谒道左,金主传谕道:“国家涵养汝辈,百有余年,我实不德,令汝涂炭,汝等不念我,应念我祖功宗德,毋或忘怀!”父老皆涕泣呼万岁。君臣下,统是巾帼妇人,济甚么事?
留驻一日,又复启行,天气尚是未霁,但觉得风雨沾衣,蒿艾满目。两语已写尽凄凉状况。金主不禁太息道:“生灵尽了!”为之一恸。及入蔡,仪卫萧条,人马困乏。休息数旬,乃令完颜仲德为尚书右丞,统领省院事务。乌库哩镐为御史大夫,富珠哩洛索为签书枢密院事。仲德有文武材,事无巨细,必须躬亲。尝选士括马,缮甲治兵,欲奉金主西幸,依险立国,奈近侍以避危就安,多半娶妻成家,不愿再徙;商贩亦逐渐趋集。金主又得过且过,也命拣选室女,备作嫔嫱,且修建山亭,藉供游览。本是卧薪尝胆之时,乃作宫室妻妾之计,谓守绪非亡国主耶!仲德屡次切谏,虽奉谕褒答,究竟良臣苦口,敌不过孱王*,所以形式上虽停土木,禁选女,暗中且仍然照行。仲德无可如何,只得勉力招募,尽人事以听天命。乌库哩镐也怀着忠诚,极思保全残局。无如忠臣行事,往往招忌,媚子谐臣,不免在金主面前,播弄是非,以致金主将信将疑,日益疏远。镐忧愤成疾,辄不视事。千古同慨。
蒙古将塔察尔布展,隐入洛阳,执中京留守强伸。伸不屈被杀。会窝阔台汗遣王楫至京湖,议与南宋协力攻金,许以河南地为报。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以闻。是时宋理宗昀嗣立,以金为世仇,正可乘此报复,遂饬史嵩之允议,发兵会攻。王楫返报窝阔台汗,即命塔察尔布展,顺道至襄阳,约击蔡州。金主守绪反遣完颜阿尔岱至宋乞粮。临行时,语阿尔岱道:“我不负宋,宋实负我!我自即位以来,常戒边将无犯南界,今乘我疲敝,与我失好。须知蒙古灭国四十,遂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齿寒,理所必然;若与我连和,贷粮济急,我固不亡,宋亦得安。你可将我言传达,令宋主酌夺!”言虽近理,然不忆你的先人也曾约宋灭辽么?
看官,你想这时的宋朝,方遣将兴师,志吞中原,难道凭金使数语,就肯改了念头么?阿尔岱奉命而去,自然空手而回。金主无奈,只好誓守孤城,听天由命。蒙古将布展,先到蔡州,前哨薄城下,被金兵出城奋击,纷纷退去。后队再行攻城,又被金兵杀退。布展不敢进逼,只分筑长垒,为围城计。嗣由宋将孟珙等,率兵二万,运米三十万石,来赴蒙古约。布展大喜,与孟珙议定南北分攻,两军各不相犯。于是蒙古兵攻打北面,南宋军攻打南面。城内虽尚有完颜仲德、富珠哩洛索等人,仗着一股血诚,誓师分御,怎奈北面稍宽,南面又紧;南面稍宽,北面又紧;防了矢石,难防水火;防了水火,难防钩梯;况且外乏救兵,内乏粮草,单要靠这兵民气力,断没有永久不敝的情理。两军分攻不下,复合兵猛攻西城,前仆后继,竟被陷入。幸里面还有内城,由完颜仲德纠集精锐,日夜战御。金主见围城益棘,镇日里以泪洗面,且语侍臣道:“我为人主十年,自思无大过恶,死亦何恨!只恨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古时荒淫暴乱的君主,等为亡国,未免痛心!但古时亡国的主子,往往被人囚絷,或杀或奴,我必不至此,死亦可稍对祖宗,免多出丑。”语语呜咽,然自谓无甚罪恶,实难共信。侍臣俱相向痛哭。金主复以御用器皿赏战士,既而又杀厩马犒军,无如势已孤危,无可图存。
勉强支持了两月,已是残年。越宿为金主守绪着末的一年,就是蒙古窝阔台汗嗣位之第六年。百忙中又点醒岁序,是年为宋理宗端平元年。蔡城上面,黑气沉压,旭日无光,守城的兵民统已面目枯瘠,饥饿不堪;俯视敌军,会饮欢呼,越觉得凄惶万状。金主晨起,巡城一周,咨嗟了好一回。到了晚间,召东西元帅承麟入见,拟即禅位与他。承麟泣拜不敢受,金主道:“我把主座让汝,实是不得已的计策!我看此城旦夕难保,自思肌体肥重,不便鞍马驰突。只好以身殉城;汝平日矫捷,且有将略,万一得免,保全宗祚,我死也安心了!”亡国惨语,我不忍闻。承麟尚欲固辞,金主复召集百官,自述己意,大众颇也赞成,于是承麟不得不允,起受玉玺。
翌日,承麟即位,百官亦列班称贺。礼未毕,忽报南城火起,宋军已入城了,完颜仲德忙出去巷战,奈蒙古军亦相继杀到,四面夹攻,声震天地。仲德料不可敌,复返顾金主守绪,但见已悬着梁上,舌出身僵。他即拜了数拜,出语将士道:“我主已崩,我将何去?不如赴水而死,随我君于地下,诸君其善为计!”言讫,跃入水中,随流而逝。将士齐声道:“相公能死,难道我辈不能么?”由是参政富珠哩洛索以下,共五百余人,统望水中投入,与河伯统伴去了。承麟退保子城,闻金主自尽,偕群臣入哭,因语众道:“先君在位十年,勤俭宽仁,图复旧业,有志未就,终以身殉,难道不是可哀么?宜谥曰哀!”史家因称为金哀宗。哭奠甫毕,子城又陷。遂举火焚金主尸,霎时间刀兵四至,杀人如麻,可怜受禅一日的金元帅承麟,亦死于乱军中,连尸骸都无着落!金自阿骨打建国,传六世,易九君,凡百二十年而亡。
蒙古将布展,与宋将孟珙,扑灭余火,检出金主守绪余骨,析为两份,一份给蒙古,一份给宋,此外如宝玉法物,一律均分。遂议定以陈、蔡西北地为界,蒙古治北,宋治南,两军分道而回。
约过半年,忽南宋会兵攻汴,窝阔台汗怒道:“汴城分为我属,宋兵何故犯我,自败前盟?”遂欲下令伐宋。王族扎拉呼请行,遂发兵数万,使他统率南下。
时宋将赵范、赵葵,拟收复三京,因请调兵趋汴。宋臣多言非计,不见从,竟命赵葵统淮西兵五万人,会同庐州全子才,会攻汴城。蒙古方盛,非孱宋敌,是谓之不量力;贪利忘义,败盟挑衅,是谓之不度德。汴京都尉李伯渊,素为崔立所侮,密图报怨。闻宋兵将至,通使约降,佯邀崔立商议守备。崔立至,伯渊即阴出匕首,刺入立胸,立猛叫而死。纵骑为伏兵所歼。伯渊把立尸系着马尾,出徇军前道:“立杀害劫夺,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无有,是否当杀?”大众齐声道:“把他寸磔,还未蔽辜!”乃枭斩立首,先祭哀宗,嗣把尸首陈列市上,一任军民脔割,须臾而尽。叙崔立伏辜事,所以正贼子之罪。
宋兵既入汴,师次半月,赵葵促子才进取洛阳。子才以粮饷未集,尚拟缓行,葵督促益急,乃檄淮西制置司徐敏子,统兵万人趋洛阳。登程时仅给五日粮,别命杨谊统庐州兵万五千,作为后应。徐敏子至洛,城中毫无兵备,一拥而入。既入城,只有穷民三百余户,毫无长物。宋兵一无所得,自顾粮食又尽,不得已采蒿和面,作为军食。杨谊军至洛阳东,方散坐为炊,突闻鼓角喧天,喊声动地,蒙古大帅扎拉呼,竟领军杀到!杨谊仓猝无备,哪里还敢抵敌,只好上马逃走,军遂溃散。扎拉呼进薄城下,徐敏子却出城迎战,厮杀一番,倒也没有胜负。无如粮食已罄,士卒呼饥,没奈何班师东归。赵葵、全子才在汴,所复州郡,统是空城,无食可因,屡催史嵩之运粮济军,日久不至。蒙古兵又来攻汴,决河灌水,宋军多被淹溺,遂皆引师南还。于是一番计议,都成画饼。蒙古使王楫至宋,严责负约,河淮一带,从此无宁日了!咎由自取,于敌何尤。
窝阔台汗七年,命皇子库腾及塔海等侵四川,特穆德克及张柔等侵汉阳,琨布哈及察罕等侵江淮,分道南下。师方进发,忽接东方探报,高丽国王杀死使臣,遂又派撤里塔为大将,统兵东征。原来高丽国在蒙古东,本为宋属。辽兴,屡寇高丽,高丽不能御,转服于辽。及辽亡,复属于金。至蒙古攻金的时候,故辽遗族,乘隙据辽东,入侵高丽,高丽北方尽陷。会蒙古部将哈真东来,扫平辽人,把高丽故土,仍然给还,高丽因臣服蒙古。窝阔台汗遣使征贡,时值高丽王暾嗣位,夜郎自大,竟思拒绝蒙古。使臣与他争辩,他却恼羞变怒,杀死来使,因此构怨开衅。迨至蒙古兵到,居然招集军马,与他开仗。看官,你想一个海东小国,向来为人役使,至此忽思发愤,欲与锐气方张的蒙古军争一胜负,岂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么?后来屡战屡挫,终弄得兵败地削,斗大的高丽城,也被撤里塔攻入。国王暾带领家眷,遁匿江华岛,急忙遣使谢罪,愿增岁币,撤里塔报捷和林,且请后命。窝阔台汗以西南用兵,无暇东顾,乃允高丽的请求,命他遣子入质,不得再叛。高丽王暾,只得应命,才算保全残喘,幸免灭亡。
话分两头,且说蒙古兵东征的时候,西域亦扰乱不靖,倡乱的人,就是前次凫水西遁的札兰丁。札兰丁自逃脱后,溃卒亦多渡河,沿途掠衣食以行。嗣闻八剌渡河追来,复避往克什米尔西北。及八剌军还,成吉思汗亦退兵,乃回军而西,复向北渡河,收拾余众,占据义拉克、呼罗珊、马三德兰三部。复北入阿特耳佩占部,逐其酋鄂里贝克,将他妃子蔑尔克,掳了回来,作为己妻。又北侵阿速、钦察等部,未克而回。适邻部凯辣脱人,侵入阿特耳佩占属地,并挟蔑尔克而去。札兰丁大愤,遂纠众围凯辣脱城。城主阿释阿甫,因其兄谟阿杂姆在达马斯克地病殁,往接兄位,留妃子汤姆塔,及部众居守,相持数年,竟被攻陷,部众多半溃遁。只汤姆塔不及脱逃,被札兰丁截住,牵入侍寝。去了蔑尔克,来了汤姆塔,也算损害赔偿。阿释阿甫闻故部陷没,竟邀集埃及国王喀密耳,罗马国王开库拔脱,联兵东来攻击札兰丁。札兰丁寡不敌众,竟致败走,载汤姆塔回原部。阿释阿甫不欲穷追,反遣使报札兰丁,令其东御蒙古,毋再相扰,此后各罢兵息民。想是得了蔑尔克,不欲汤姆塔回去,因有此举。
札兰丁许诺,甫欲议和,忽报蒙古窝阔台汗,遣将绰马儿罕,统三万人到来。此处叙蒙古遣将,从札兰丁处纳入,免与上文重复。时适天寒,札兰丁方在饮酒,想是汤姆塔作陪。闻了军报,毫不在意,只道是天气凛冽,敌军不能骤进,因此酣饮如故,饮毕鼾睡。到了次日,蒙古前锋已到,未及调兵,只好舍城远遁。汤姆塔不及随去,以其城降。札兰丁奔至途中,拟西入罗马,乞师御敌,不意蒙古兵又复追至。被杀一阵,只剩了一个光身,逃入库尔忒山中,为土人劫住,送至头目家,结果是一刀两段!相传札兰丁身材,不逾中人,寡言笑,饶胆略,临阵决机,虽当众寡不敌,也能意气自如。只自恃勇力过人,好示整暇,往往饮酒作乐,以致误事,而且驭下太严,将士多怨;因此转战数年,终致败没。断制谨严。
绰马儿罕既平札兰丁,飞章告捷,由窝阔台汗优词嘉奖,并令他留镇西域,后来绰马儿罕荡平各部,并遣汤姆塔及各部降酋入朝。窝阔台汗以他知礼,厚抚令归,且谕绰马儿罕尽返侵地,每岁除应贡岁币外,不得额外苛敛。于是里海、黑海间,统已平定了,惟钦察以北,尚未归服。
窝阔台汗欲乘机进讨,遂复起兵十五万,令拔都为统帅,速不台为先锋,继以皇子贵由,皇侄蒙哥等,陆续进发。拔都系术赤次子,与兄鄂尔达相友爱,从父驻西北军中。术赤既殁,鄂尔达以才不如弟,情愿让位,乃定拔都为嗣。补前文所未及。拔都既受命,俟大军齐到,即遣速不台前行,自率军继进。速不台至不里阿里城,其城昔已降服,至此复叛,经速不台一到,众不能御,复缴械乞降。转攻钦察,遇别部酋八赤蛮,屡次抗拒,与速不台战了数仗,杀伤相当。蒙哥等率军大进,乃败走。追军分道搜捕,他却狡猾得很,一日数迁,往避敌踪。蒙哥令众军兜围,仍然不能捕获。嗣搜得病妪一名,讯问八赤蛮下落,方知他已逃入海中去了。
当下麾军亟追,南至宽甸吉思海,擒得八赤蛮妻子,又不见八赤蛮,料他必避匿近岛。正苦海面镜平,茫无涯岸,忽觉大风刮起,水势奔流,海中陡浅数尺,连海底的蕴藻,都望得明明白白。蒙哥令军士试涉,仅没半身,不禁大喜道:“这是上天助我,替我开道呢!”
便即麾兵徒涉,去捉八赤蛮,正是:
河伯效灵应顺轨,悍渠奔命且成擒。
毕竟八赤蛮曾受擒否?试看下回便知。
南宋约元灭金,与北宋约金灭辽相类,史家早有定评,无庸絮述。且本书以元史为主脑,故于宋事从略;宋人攻汴一段,不过为崔立伏诛,借以声罪耳。看下文蒙古攻宋,都约略叙过,可知本书之或详或简,自有深意,非徒事补叙也。至若征高丽,灭札兰丁,非一二年间事;第为便利阅者起见,不得不事从类叙。证诸正史,或年限稍有参差,亦不应指为疵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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