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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公里后,路两边的山坳内高低起伏、一望无际,岭地足有上千亩,一片金黄色,令着惊叹。看着这金色海洋,我问,“这就是黄烟?”
张华山点点头道,“都是黄烟,我们村也有种的,没想到这里种植规模这么大,这得大几百亩甚至上千亩,这也太特么吓人了。”果然,几百米后路边竖着一块蓝色的大宣传牌,上写“泰东省烟草局红莲黄烟生产基地”几个白色大字。
又有一辆大解放轰轰隆隆地沿着小公路上来了,张华山招了招手,汽车停下,未等我们开口,头发花白、脸膛黝黑的老司机头一摆,我和张华山坐进驾驶室内,刘希玉只能爬上后面的车斗,汽车又颠簸顺着山道秃秃秃地向山里开去。
老司机自己叼上烟,还把齐都牌烟盒递给我。我用打火机点上一支,与他嘴里的换了一下。山里人实在,这个憨厚的司机连声致谢,右上唇一颗虎牙向外远远支愣着,几乎成九十度。头发里和脸上爆满白色的矿灰,他懒散地开着车,问,“齐都人?这闷死驴的狗日天气还进山玩哪?”
司机眼毒,我告诉他我们姓名,问,“师傅你贵姓,你这是拉矿石吧,一天能拉几趟?”
“山里人贱,我贱姓陈,名子我自己都快忘了,人都叫我暴牙刘。”
暴牙刘很健谈,他说他五十岁了,干不动了,又叹息道,“唉,不是矿石还能是啥,这破路一天最多也就拉个二三趟,车子受不了。今天再拉一趟不干了,算毬。晌午后庄里有事呢,老子得回去给刘扒灰做主去!”
我扭头看他一眼,见他即便嘴捂着,那颗大暴牙也不甘寂寞,始终露着个小头儿。本想问村里出了啥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张华山更对公媳扒灰这事忒感兴趣,便问,“庄里啥事啊,这刘扒灰是咋了?”
或许这事正让暴牙刘闹心,他闻言顿时大声道,“要出大事了,这周刘庄周小楼家太特么欺负人了,妹子在夫家当了吊死鬼,却来找人家刘寡妇麻烦。这刘三爷这老馕货更是伤天害理,睡人家刘寡妇时整得全村人都能听见,三个儿子平时甩着膀子在村里横着走,这回人家遇上个事了就全躲没人了。一庄没卵子的,姓段的不愿管还看笑话,姓刘的不敢管,唉!”
张华山说,“我们村也有这事,一般也就会闹腾一顿,雷声大雨点小。”
暴牙刘怒道,“我们这平时也这样,可这回不一样,这周小楼要来真的。扒房子,抢女人,进洞房,还有没天理了。这寡妇要被抢了,刘扒灰和傻孙子还咋活?么的道不平有人踩,老子虽穷,可也是鸿烈村陈姓人,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农村宗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一团乱麻,听得我们一头雾水,也无心打听。张华山又问,“这刘扒灰是啥人,跟他儿媳妇真的……扒灰?”
暴牙刘叱了一声,“扒个屁灰,我和祝五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啥人我能不知道?都是狗日的刘三爷使的坏。说起来这刘扒灰更可怜,他叫刘祝五,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先在银家岭铁矿当工程师,后来犯错误被开除公职,又在五岭铁矿当技术员。老伴病死了,儿子发大水淹死了,他一病不起便再没去上班。刘三爷想霸侄儿媳妇,就胡说祝五扒灰,村里人也就跟着叫。”
刘祝五,鸿烈村!
这两个名字让我为之一振。我想起妈妈咋晚说的话,原来还真有这么个人。看来这刘祝五身体已经垮了,这让我顿时愁上心头。听暴牙刘的话,其实真扒灰的应该是那个刘三爷。山道不平,车子剧烈地颠簸一阵,似乎要把我们颠下去一般。我双手抓着坐垫,问,“刘师傅,这刘扒灰是懂矿的人,段局开北山矿,为啥不请他出山帮忙呢……”
“你问这个我更来气!”暴牙刘打断我说,“你们没到过农村,不懂乡下风俗。北山镇有四大姓,段、马、陈、周,过去都是大家族。这段氏是第一大姓,马氏和段氏断断续续斗了几百年,老死不相往来。两家都出过不少大官呢,历朝历代都有人被浸了竹桶水上漂。这刘氏历代都与马氏通婚,与段氏从不来往。刘扒灰在五岭矿干的时候,段大爷曾请他到北山矿几趟,后来刘扒灰就病倒了,再没出过屋。听说是让马三爷害的,但老扒灰自己从不愿提起这事。”
沙石小公路一直贴着红莲河北岸,一道道山岭向后掠去,河两岸都是茂密的丛林,林外就是郁郁葱葱的桑林,几十座、上百座棚屋掩映其间,规模比东郡村还要大。不用说,这里肯定就是红莲集团的桑蚕养殖基地。十余里后,两岸的荒山野岭和山涧内,不时能见到用栏杆围起的大型养殖场,成群的野驴正在安静地啃着青草。
按照段淡食在天山红家客厅时的说的情况,看来这些水泥厂、烧碱厂、黄烟基地、桑蚕林、养殖厂等,应该就是马三爷在他承租的15平方公里的陵地上发展出来的产业。沉闷地走了一段,我又给暴牙刘点了一颗烟,张华山问,“这水泥厂、烧碱厂、养殖场,都是马三爷家的么?”
暴牙刘将烟卷叼在嘴里骂道,“除了他还能是谁,红莲集团的,公司就在镇那边的小枫岭上。哼!这片山地原来是属于鸿烈村和东郡村的,后来归了公社,也就是现在的镇政府。当年人家马三爷先知先觉给租了下来,五十年啊,等石灰石采完了,全乡三万多百姓的血也就喝尽了。”
“那当时别人为啥不租呢?”
这是我一直不解的问题,很想揭开这个谜团。
“为啥不租呢?你说得轻巧……”
暴牙刘扭头看了我一眼,学着我的腔调,象看着一个奇怪的动物。
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他说,“在整个北山镇,不,在整个都南县,除了马三爷、段二爷这两尊大神,谁家能拿得起那个钱?当时大家更穷啊,一年养一头猪管一家过年的新衣,娃儿的学费,会有闲钱去包荒山?再说了,那时的马二爷在县里当书记,别人就是有钱你也不敢租。敢从马三爷嘴里抢食,那是活腻歪了,头攮进猪头槽里找死呐!”
原来当地杀猪有一习俗,屠夫都有一个木头物件叫猪头槽儿,中间是个槽儿,将猪头摁进踩牢,稳稳地一刀致命。
我听了暴牙刘的话心里怔了一下,一股不祥感挥之不去。这北山铁矿或许就是个猪头槽儿,而老子现在正是那头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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