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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送走淼氏,在垂花门盯着唐玠回府的小丫头新叶回来了,“姑娘,老爷刚回了府,让你过去一趟。”
锦盈想着正好,自己正好将晋王的意思传达过去,便整了整妆容,起身去了唐玠的书房。这书房虽也在婉茵居,但却是独立的一大间瓦房,里面又套了两个小间,且将出入的口设在了后花园,显得幽静而独立。
锦盈掀帘而入,见唐玠一人躺在书桌后面的醉翁椅上看书,椅子摇来晃去,锦盈心想,这样盯书本眼睛不疼才怪!可走近了一看,这才发现书页像是很久没有翻动的样子,压的都起了褶子,再一低头,果然见唐老爹半合着眼眸,剑眉微蹙,像在沉思,又像在睡觉。
“父亲。”锦盈福了福,“父亲若是不舒服,不若就先回房休息吧,等明日女儿再过来。”这么睡过去,只怕一两个时辰,浑身得酸痛不止。
唐玠睁开眼睛,挺直上身,笑道:“一时困乏,打了个盹儿,目下好多了,你且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锦盈依言坐到了对面的太师椅上,“可是前朝的事?”
唐玠神色微滞,“你怎么知道?”
锦盈犹豫片刻,将腰间的粉色绣着梅花的刻丝荷包解了下来,伸手从里面取了一张澄心堂紙递了过去。
“这是?”唐玠狐疑的打开了纸张,只看了两行,神色登时大变,白的吓人,紧接着腾的一声从醉翁椅上站了起来,捏着信笺的双手震颤不已,“谁让你接这种东西的!”
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锦盈还是第一次从唐玠脸上看到这样震怒的表情,眉宇间戾气狰狞,面如金纸,双瞳怒目圆睁,锦盈仿佛看到了在林间狂吼的豹子。
她掐了掐手心,起身站定,垂首敛眸,‘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唐玠神色一僵,脑海中汹涌的怒意登时凉了一半,正打算板着脸再教训几句,耳边响起了女儿清澈稍带稚嫩的声音,“父亲,历史上存在完全不结党的太子吗?”
唐玠一愣,他的胸口震颤着,此刻因蒸腾的怒气灼烧的发烫,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仰着头,目光坚定的女孩,忽然像是没了底气一般,指责的话便通通说不出口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还小,小到如他羽翼下需要呵护的小花,白水坊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对这个女儿亏欠太多,总是想尽可能的让她舒心顺意,他可以不去深究那邹妈妈最后用什么方式蛊惑了她,也不去想这女儿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事,不管多么大胆和胡闹,只要他这棵参天大树仍在屹立,只要女儿还愿意躲在他的羽翼下,便不会被任何的风雨侵袭,可如今,他仿若被人敲了一闷棍,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这女儿的胆子太大了,已经大到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为父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于是,愤怒便在第一时间爆发了出来。
锦盈惨白着脸,微微仰着头,继续说道:“历朝历代,结党的太子很多,废太子也很多,但独独没有盛世白莲一般一尘不染却还能顺利继位的太子,父亲,我说的对吗?”
“既然都是要结党的,那自然朝中便要分派,父亲位高权重,难道以为可以永远保持中立?”
犹如当头棒喝!唐玠颓然倒在了醉翁椅中。
锦盈尽量不去瞧他眸中明灭不定的怒火,因为也许下一刻她便没了发声的机会,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我相信大哥也同我一样,是希望父亲在出征前寻个后路的,太子殿下如今自愿写了手书,若是日后登基,这于我们唐家便算是一道圣旨,退一万步说,便算太子坐不到那个位置,有了这封手书在,太子不敢随意攀咬,我们唐家也能在日后全身而退了。”
唐玠手中的是一封加盖太子私印的手书,是由太子亲自书写,表明愿与唐家并肩合作之事,且承诺了来日对唐氏一门的重用。这种东西十分要命,若是落在了第三人手中,于太子,于唐家便都是赤族之祸。
唐玠道:“你可知道,单单是这样一封手书,我们唐家便等同于谋反了。”
锦盈抬起胸膛,如邃空般漆黑的眸子发出坚定的光芒,“若是咱们不站在太子那一头,二皇子可会就此停手?”
唐玠一怔,想起自己连日来的奔波,唐家在云南的银楼,林家接入杏子巷的那位旧属遗孀,还有今日兵部擅自压下的几个将领名单....那几位将领都是唐家一直以来的门生故旧,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近日北地异动,唐玠领了圣旨到兵部收被调派的几个将领名单,却被兵部侍郎虚晃一枪,按下了好几个与唐家交好之人,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这些琐碎事,内阁和圣人顾不上,他也只能干生气,细细想来,桩桩件件背后竟都少不了有人在背后的搅弄。
“太子和二皇子,两人难道都没有看清形势,想不到依附圣人,这是一条最容易、最简单、最稳妥的到达顶端的路吗?”锦盈道,“依附圣人,不结党不豢爪牙,再将姿态放低一些,想必二人应当都做过吧,可圣人给他们机会了吗?太子之位,占了大义名分,可圣人却推三阻四不许他上朝听政,二皇子及母妃受宠多年,却是连王爷的封号都没有,说到底,圣人不过是在制衡而已!”这种情况不能久存,即便二人不争,背后的人也会推着他们向前,因为一旦后退,即是深渊沟壑,到时候赔上的不只是两位皇子的性命,还有他们这些股肱的阖族,所以二人都只能走另外一条路。
两人既然要争,势必要波及下面的群臣,如果唐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那便罢了,可他不是,他手握数十万大军,是统帅,是权臣,那么他的态度便不能永远持中,否则便是得罪两方,最终两头不落,云南银楼的事便会只能成为一个开端,后面的还会接踵而至。
“如今北地异动方起,父亲还未出洛阳,若是等到了战场之上,粮草、军饷、兵马、补给是否都能顺顺当当?两位皇子都在都城,若是想做些什么,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了,况且,圣人也...”她很想说,你相信的皇帝也未必靠的住,但她胆子实在是没大到那个程度,“所以,父亲,你自己想想,圣人这几年暗中授意您与北方几个异族通商,除了真的想要填充私库以外,就真的没有其他念头?”
只怕这还是一桩现成的把柄,若是皇帝真的一朝翻脸,这些暗中进行的交易上不了台面,又都直接进了皇帝自己的私库,唐玠真是百口莫辩。
“我的女儿真是长大了!”唐玠‘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着,像是夏日晚间窸窣攀爬的昆虫在蚕食绿叶,沙沙的,让人忍不住觉得心口微痒,“既然要合作,总是需要投名状的,太子殿下想我为他做些什么?”他低头对着跪在地上的女孩说道:“起来说话吧!”
锦盈绷紧如人干的后脊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起身揉了揉膝盖,坐回了原位,将今日在天泉寺是如何遇到晋王,又与他谈到了哪一步细细说给了唐玠。
“马场?”唐玠掐着眉间道:“这么说,这晋王是在破釜沉舟了。”
若非如此,没人会将自己的老底交代的这么干净。
唐玠又道:“真的只是让我劝服冯阁老就可?”
锦盈想了想,“是,他说曾静止那边父亲若是不方便出面,他自己想办法,听着好像他知道不少官员的秘辛,这冀州设卫,他想通过父亲走通冯阁老的路子,以后估计会依样画葫芦,在冀州的官场上撕开一片天,冀州与陕南毗邻,对父亲和兄长有百利而无一害。”
唐玠沉吟道:“若是开战,冀州若设有卫所,便相当于我们多了一支后备援军,退一万步说,即便到时候晋王不施以援手,但为了他自己的地盘,只要他死守冀州,使得敌军不能南下,那对我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而言,便是个极大的鼓舞了。若是他真的愿意在第一时间续上军队的补给和马匹,那对西北军而言无疑更是一种保障。”
见唐玠自己开始了盘算,锦盈如满弓的心弦也松了下来,“晋王殿下说,他之前找了父亲多次,父亲始终避而不见,这才找到了我,不过他只求尽力,不求结果,若是父亲实在不愿意,便将这信笺退还给他即可,若是父亲愿意帮忙,就请人带句话给他。”
唐玠点点头,“我需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既然这丫头已经知道了他即将出征的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又叮嘱了几句,便打发锦盈回了自己院子。
一连两日,锦盈都派人守在垂花门,知道唐玠派人去了晋王府,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该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唐玠怎么选择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反正她也没想着跟唐家一门死磕到底,新的君主登基至少也得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了,到那时她早将自己的退路打造的差不多了。
宫里传了懿旨过来,锦盈着品大妆跪在唐老太太和唐玠夫妇身后接了旨,沁瑶被册封了乡君,待唐晏的婚礼过后,不日便要回宫去同二公主作伴了。
锦盈微微叹了口气,古代这封号啊诰命的实在是吸引力太大,想必沁瑶是没能说动小林氏。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唐家父兄都要出征,皇帝和太后也想要安抚,这封号自然给的很是顺手。可她看到沁瑶那张无精打采,惨白惨白的小脸,决定还是写张条子送到清河府去,唐老爹一个男人不方便管这些,外祖母身为皇帝的表姑母,去宫里走动走动,总能起到一点作用。
送了信,又过了两日,就迎来了唐晏的婚礼,新嫂子阮氏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进了门,熙熙攘攘一整天,锦盈跟个吉祥物似的,在后院遇见一个人便微笑、颔首、说同喜,好不容熬到黄昏,这才清静下来。
按习俗,新娘子在第二日才能与婆家的其他人见面,此举被称之为‘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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