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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当初在沣南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烧掉了。
可如果那封电文不是他的授意呢?
那年他刚选到侍从室,还不到一个礼拜就捅了篓子,被“发配”到卫戍部。个中缘由现在想来只觉好笑,那时候却是日日忐忑。一班同僚都打趣他是总长新欢的半个媒人,他却连那女孩子的面都没有见过。一直到侍从室调他回去的那一天,他隔窗望见一个女孩子在花园里散步,虽然不认得,但只看过一眼,就知道是她,那样美,那样——不快活。
他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愧疚,如同工笔长卷里勾错的一翎细羽,纵观者全不察觉,但画者仍旧心内虚怯。也是从那时起,他才讶然发觉,光华万千、城府深沉如虞浩霆,心入情网也会进退失据。
他还记得那天在皬山,他一边翻阅他送去的文件,一边吩咐“叫夫人”,仿佛只是随口一句交代,他却分明看见他唇角笑意微微。
纳兰词写得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可若是心底埋下一根刺,再完满的赏心乐事怕也抵不过似水流年。
参谋总长的办公室几乎一刻不闲,蔡廷初在外头等了四十多分钟才被叫进去。
“什么事这么要紧?”虞浩霆喝着茶问,“他们说你九点钟就在外面等了。”
蔡廷初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递到虞浩霆面前:“总长,这封信……是给您的。”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追问,径自拆了信封,里头是一页便笺,信纸上寥寥几行德文,娟秀里透着生涩,中间还有涂抹的痕迹。他只看了一行,就愣住了,惊异地望了望蔡廷初,却没有说话。
蔡廷初绷紧了身子,屏息而立,更是一句不敢多说。
“这信……”虞浩霆的声音依稀有些发颤,“是从哪儿来的?”
蔡廷初连忙把打了上百遍的腹稿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是您在绥江的时候,属下护送夫人去沣南,夫人去见端木钦,临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属下,说——如果她不能按时回来,就把信交给总长。”
虞浩霆闻言,面色一冷:“这封信你看过了?”
“是。”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蔡廷初神色焦灼,脸孔涨得通红:“当时……当时属下没有看懂,夫人回来之后就把信要回去烧了——呃,不是这一封,是我另造了一封给夫人。属下答应过夫人,这件事不向任何人泄露……”
虞浩霆默然听着,态度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为什么现在说?”
蔡廷初把手探进公文包,咬了咬牙,将那份电文拿了出来:“这是昨晚作战处给霍师长的电报。”
虞浩霆扫过一眼,眉头微拢,拿起桌上红色的专线电话:“芝维,给嘉祥发电报,告诉小霍,戴季晟不能死。”
戴季晟不能死。
听到这一句,蔡廷初陡然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已沁了一层细汗,见虞浩霆面色微霁,便试探着道:“总长,这电文……”
“你拿回去存档吧。”
蔡廷初如蒙大赦般答了声“是”,收起电文退下两步转身要走,虞浩霆却突然叫住了他:“廷初。”
蔡廷初身子一绷连忙站住,虞浩霆压低的声线里有在军中少见的温和:“多谢。”
点点秋阳透过高大的雪松落在草地上,一个急性子的小姑娘蹒蹒跚跚地追着只颈子上有横斑的雀鸟,蓬起的白纱裙和嫩黄毛衣远远看去像朵小蘑菇,身前身后跟着两个嬉笑哄护的婢女。转眼间,雀鸟振翅而去,小姑娘脸上正要展开一个失望的表情,远处渐次减速的汽车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爸爸!”甜嫩的童音里满是喜悦,转头就朝草坪边缘冲了过去。
虞浩霆连忙伸开手臂,轻轻一捞就将她举了起来,由着小姑娘在自己脸上软软亲了几下,挑开她裙摆上的一根细草:“月月真漂亮,哥哥呢?”
惜月弯着手指比了一下:“哥哥在楼上。”
虞浩霆点点头,捏了捏她的小酒窝:“去看看哥哥下课了没有。”说罢,又吩咐跟过来的婢女:“带小姐去换件衣服,我跟夫人有事要说。”
斜坐在树荫下的人渐渐失了笑容。
他突然回来,又叫婢女带走了惜月,不知道为什么,顾婉凝莫名地就惴惴起来。他越走越近,周身的气息只叫她觉得陌生,他直视她的目光,翻涌着许多混杂不明的情绪,痛楚压抑着愠怒,怀疑纠缠着恍然……她的心荡在半空,捕捉不到清晰的脉络,连试探都无处着力:“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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