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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帝王策（第1页）

“叶微兄！”

师玟清方出了殿门，身边忽的扑来个人，她手中不自觉地凝起罡气，待看清了来人，才将袖往后甩了一甩，化去了那一掌，

“若谷小叔，男子间怎可搂搂抱抱。再者，您是长辈，称兄道弟的总归是不大妥当。”师玟清不知从哪拿出柄玉折扇来，顶在来人胸前——这人正是她上回去她那好祖母家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亦是她父亲师乾宁同父异母的胞弟，师乾瑛。

他早萌了荫庇，如今在户部挂了个六品的闲职，平日里没甚么事做，只是拿着朝廷俸禄罢了。师玟清便想起来那个还在她府里头昏迷不醒的那个涵姨娘，面上便扯出个十分冷淡的笑来：“小叔，上回不曾见到你，只见到了两位婶子，她俩可还好？我记得有位婶子病的厉害，可为她请了大夫了？”

师乾瑛生的十分俊俏，只是有些脂粉女气，瞧他模样便生的风流多情，难怪过不得美人关。师玟清这般说道，师乾瑛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你秦大婶婶倒是好的，只是你涵婶子身子不大好，病逝了。”

师玟清唇边便勾起一丝冷淡嘲弄的笑来，收了顶在他胸前的折扇：“小叔节哀。”师乾瑛果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她尊称一声两位婶子，乃是敬意，秦氏自然是她正经婶婶，只是那位涵姨娘只是良妾，担不得世子一声婶子，师乾瑛竟全然不过脑子便顺着师玟清的话头说下来，称作“你婶婶”云云，大师府的继承人如何能养成这个样子？她印象里的朴氏精明狠辣地厉害，又十分有手段，师氏乃是大玄顶级冠族，继承人养成这个模样，师氏离倒台真不远了。

“你可还好？你才方同世子妃成亲。”师乾瑛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瞧着十分赤诚，他才长师玟清两岁，膝下却已有了一对嫡出双生子——他还不到弱冠年纪，连自个儿还是个过分天真的少年，却做了旁人的父亲，绝非善事。思及此处，师玟清更是疑惑，据她所知，朴氏亲自养育师乾瑛十余年，怎会不知道师乾瑛甚么性子，他原本不宜过早成亲，朴氏却给早早给他安排了涵姨娘那么一个俏丽的娘子，破了身子；没半年又急哄哄替师乾瑛娶了秦氏这般一个泼辣艳丽的夫人，简直是活生生将人养成了纨绔。

倘若朴氏膝下尚有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养废个庶出子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朴氏亲生郎君，大郎病故，二郎另立门户，她就这么个庶出子，何故要将他养的这般不中用？师氏之荣辱兴衰，焉不是朴氏之荣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师玟清心里头划过个大胆的念头，便想着此事还是尽早查为妙。

师乾瑛见师玟清不曾回他，自以为她是为失了夫人而难受，便安慰式地拍了拍师玟清的肩头，道：“世子妃怕是有些癔病，可惜了个美人。你也不必伤心，小叔请你去天香楼听小娘子唱曲，天香楼的花娘们个个国色天香，保准有你喜欢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过些日子见到喜欢的便再娶了就是了。”

师玟清眼里便漏出鄙夷来，这师乾瑛当真是不着调的很，哪有请刚死了夫人的人去花楼喝花酒的？

“这倒不必了，我向来不爱这些风月之事的，小叔若想，另找人作陪便罢了。”师玟清将折扇插回腰间，她一身厚重的世子朝服，虽说真真是气度非凡赫赫逼人，却真真是热的慌。方才大殿中有冰扇，也无日头，倒还凉爽。如今被这是师乾瑛拖了，在殿门口立着，晒着日头不免出了一身汗。师玟清抬手碰了碰头上的金冠，都被金乌晒的有些烫手。“我身子不大好，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待师乾瑛回应，便一个人走了。她走的时候脊背挺的笔直，一手负在背后，十分克制。君子端庄，便是一个人在日头下走着，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惊艳。

师乾瑛愣愣地盯着师玟清的背影，便想起他在家中无意翻到他那位素未谋面的胞兄的诗作来。他那位胞兄仿佛同他完全不是一方人一般，令他无比敬仰。

敬仰他有勇气不萌荫庇，只身出游。

敬仰他为了异族爱妻，毅然断发离族。

敬仰他文采斐然，冠族出身却走科举，更是连中三元，无人可比。

敬仰他有那气节将刘氏连根拔起，为大玄扫除了一颗巨大的毒瘤。

敬仰他一身浩然正气，爱民如子。

他敬仰这位胞兄的一切，却从未见过他。他是他的胞弟，他亦想同他一般惊才绝艳，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师乾宁于他来说是云雾中乘鹤归去的真正名士风流，他们的时代差了十余年，却仿佛差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师玟清的背影却渐渐与他想象中的胞兄重叠在一起，最终落在她挺得笔直的脊梁上。

许是这辈子不能见到他，见到他膝下唯一的郎君，也仿佛是见到他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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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师玟清立在大殿中，一席“臣有十分冤屈”之话，仿佛掷地有声，将玄帝都吓的退朝了，这衡京的风向又变了。

其实当今便是个读书人便明白，冠族早已不是百年前辅佐玄太祖开国的冠族了。

当年的“师”、“秦”、“薛”三姓早已成为了大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顶级世家，更别提百年来陆陆续续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发展出来的各大冠族，诸如“王”、“郑”、“颜”、“柳”等。几代玄帝日渐式微，大部分朝廷亦多是冠族在把握，玄氏王朝几十余年前便岌岌可危。冠族世家，上有荫庇制把握朝廷，下有养门客，豢养私兵，权势上直逼玄帝。早从当今玄帝往前数三四代，大玄的陛下便想改变现状，轻的举措毫无作用，重的举措又激化矛盾引起反弹——唯有玄明宗看到其中三点关窍。

一是兵权。各大冠族皆养私兵，陛下更要加强君上的兵权。于是玄明帝这才全力提拔陈述怀，排除万难，每年花了大量的国库府银供养玄卫。威名赫赫的玄卫，正是玄明宗手中对付冠族的一柄利剑。

二是朝廷。各大冠族皆养门客为其出谋划策，族中子弟又走荫庇制入朝为官，几乎是把握了朝廷命脉。要破这一格局，首要破的便是荫庇制，玄明宗依仗身后玄卫，突然发难，彻查朝野贪墨一事，雷厉风行地砍断了冠族许多爪牙；与此同时又向大云求得科举制，将科举制推行下去，为朝廷引来许多怀才不遇的寒门学子。清流一脉皆是天子门生，这便是对抗冠族最好的武器。

三便是冠族反弹。玄明宗深知过犹不及之理，故而并不大张旗鼓地养军队兵马，摆在明面儿上的只是大力养着玄卫罢了——鹰犬爪牙，毕竟算不得正经铁骑给冠族的冲击大；而查贪腐、行科举一事，都把握住了一个极微妙的度。贪腐之事是先由庶民揭露，民间闹得沸沸扬扬怨声载道，冠族亦怕庶民联合之力，正如玄帝害怕冠族联合之力一般。行科举自然是惹的冠族十分不痛快，只是玄明宗却仍留着荫庇制，也算给了冠族一个交代，不那么难接受。

玄帝自然不能正面与冠族起冲突，他需要的是一柄忠心耿耿的剑。兵者，有玄卫总长陈述怀，而朝者，却还缺一把饮血剑。

这把饮血剑，便是横空出世的师乾宁。

他有一腔浩然正气，一身为民热血，嫉恶如仇，光明正大，刚正不阿。玄明宗或许从见他站在殿中侃侃而谈《四国骈赋》那一刻起，便知道，这将是他最好使的那柄破魔剑。师乾宁出身顶级冠族，却与冠族有着血仇，绝不可能同冠族同流合污，他宛如出淤泥濯清涟的一朵莲花，花瓣带锋，莲梗带刺。玄明宗用他，用的是冠族，又不是冠族，恰恰堵住了冠族悠悠之口。

时人有评，武有肆血刀陈述怀，文有饮血剑师乾宁，有其一者，可成霸道，有其二者，可成王道。刀剑合璧，天下归一。

只是这般热血随着玄明宗忽然仙逝而凉了下来，肆血刀挂印出走，饮血剑中毒昏迷，玄夜踩着一地手足鲜血上了位，可他的智慧与勇气却仿佛在登基那一刻便全然消失，从此耽于享乐，只思眼前权势，先是害怕玄卫篡权，借陈述怀挂印出走一事着力打压玄卫，后是因个人情孽仇视师乾宁，逼得小师府退走南城。一刀一剑皆失，玄夜不哀反乐，实在可笑可悲。

冠族少了这悬在脖颈上的两柄兵器，便又高枕无忧了。有逐鹿之意的那几家皆看出玄夜不过花架子，再蹦跶也翻不出朵儿浪花儿来，便纵着他且舒服些时日——待这些冠族里决出个胜负来，玄氏王朝倾覆之日便到了。可怜玄夜一分不知，仍睡在皇权至上的旧梦里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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