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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城山,忠孝泉亭。
风和日丽的天气、幽静清凉的环境,都还是阻不了谢灵运不断下沉的心,他望着忠叔,突然想起几年前,忠叔也是这样无端端跑来,说“康乐公给你定了一门婚事,是王大令和新安公主的女儿王神爱。”
现在又要做什么,挑一位郗氏少女成亲?挑?他的心稍安,应该还没有无辜少女为此怅惘。
他看都不去看那些画卷,肃然道:“忠叔,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性子?我会答应吗!?”
“呵呵。”忠叔并不着恼,驼背的样子虽然难有高人气派,此时却是成竹在胸一般,似乎谢灵运一定会答应,他说道:“四少知道谢氏现在最大的氏族敌人是谁吗?首为龙亢桓氏,其次高平郗氏。你清楚为什么。”
谢灵运默然,前些年桓氏和郗氏谋反作乱,被谢氏所破,正是由那时开始,王氏和郗氏分道扬镳了,王大令被迫休妻另娶公主,而谢氏扶摇直上。
桓氏和郗氏自然恨透了谢氏,他冷笑一声:“那现在呢,谢氏又想拉拢郗氏,所以就把我拉出去?”
“正是如此。”忠叔毫不作伪,继续道:“虽然如今郗氏式微,但它始终是一个大氏族,郗鉴、郗愔他们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们虽然死了,人脉还在,老奴相信天下很多人,都愿意见到郗氏的再度崛起。”
谢灵运心道,比如王家……要知道王羲之的妻子,就是郗鉴的女儿郗璿,然后开枝散叶下来,很多王氏子弟身上都有着郗氏血脉,包括他,算起来,郗璿是他的曾外祖母……
其实一直压着郗氏不让复兴的,除了皇家,恰恰正是谢氏。
“康乐公说,不管桓氏的野心如何,也不管皇家乐意不乐意,只要郗氏投向了我们,谢氏就有了比‘王谢之家’更进一步的实力,也只有郗氏才可以给予这份本钱。太原王氏、陈郡殷氏、陈郡袁氏、新野庾氏……都统统不行。”
谢灵运稍为一想,真是感到头痛,说起来哪家与哪家不是亲戚关系?随便数一数,谢混娶了晋陵公主,谢道韫嫁给了王凝之,郗道茂又是王献之前妻……
太乱了!他甩甩头,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们结盟就结盟,非要联婚才行吗?”
“联婚而成的盟约不会永不可破,却是可行的最牢固的方式了。”忠叔说着,又捧起那些画卷,道:“四少不用多想,挑一个中意的,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家里吧,这些郗氏少女全都是才貌双全、品行贤淑的闺秀,定然不会让四少失望。”
谢灵运问道:“郗氏那边同意了?之前还是仇人,转眼变成亲家?”郗道茂被谢氏变相害死的,却要嫁给谢家郎?郗家少女们作何心情?
“当然同意了,这也是郗氏的一个复起机会。”忠叔呵呵说道。
“抱歉,我不同意,忠叔你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我不会接受这种婚姻的。我有自己的心爱之人,而且是很多个,不需要你们再给我找一个妻子。”
谢灵运一脸决然,说罢,就抬步往西山道院那边走去。
呼轰的一声,忠叔就出现在了他的前面,拦住去路,老头儿说道:“四少,为时尚早,你不必急着作什么决定,但这些画卷你拿去,有空的时候看看,早日给老奴答复。因为只有这门婚事定了下来,康乐公才能安排你还京之事。”
不待谢灵运说什么,老头儿就把诸多的画卷塞到他的怀中,马上又是骤然的爆散,他左右四顾,喊道:“喂忠叔!老鬼!!”忠叔却已经无声无息的离去了。
“哎!”他先是叹息,再是失笑,这算是什么呢?他粗略地一看满脸的画卷,都有十几二十之数,大概整个郗氏的适龄少女都在这里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阿蛮知道!”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念头,否则他这个人、连同这些画卷都要被她撕得粉碎——
光芒一闪,所有的画卷全部收入了钵盂手镯里,他拍了拍双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步往道院走去。
只是眉头上,又多了一片愁云。
当他回到藏经阁,一头埋进了佛经的海洋之中,檀木书桌另一边的赵凝琳看出来了,她颦着秀眉,问道:“谢道兄,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嗯……”谢灵运点点头,样子太过明显,干脆不作隐藏,道:“道妹,你对成亲怎么看?”
赵凝琳唰的一下涨红了脸,最近几天她都有听到一些风闻,什么两家山门正在撮合她和谢道兄……现在道兄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低头,羞红蔓到了耳根底去,支支唔唔的道:“如果是跟喜欢的人成亲,那当然好啊……”
“是啊,可有些人偏偏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成亲又怎么可以拿来当结盟的手段呢?”谢灵运不禁气道。
“谢道兄……其实我也听说过了……”赵凝琳的红晕越发浓烈,偷偷看他的双眸里,有些期待,有些慌乱,晕了头似的,也不知自己说着什么:“我觉得不全是结盟的手段,因为也是两情相悦的啊……除非、除非只是我一个人那么觉得……”
谢灵运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他愣然的望着她,“道妹,我不是指那件事……”
“啊!”赵凝琳的红脸快贴到书桌上去,哈哈笑起来掩盖尴尬,“我也不知胡说了些什么,道兄不要放在心上。”
“早就放在心上了。”谢灵运一笑。赵凝琳顿时双眸一亮,又有欣喜之色。他笑问道:“听说道妹家是豫章的望族,你家人有为你的婚事说过什么吗?”
她摇头道:“我从小就拜入了铁柱宫,师尊管得多,家里不怎么管的,其实什么望族也就是田地多一点、人多一点、富贵一点吧,道兄不要觉得我有什么不同似的。”
谢灵运突然很想把秘密告诉她,憋在心里这么多年,这个念头一起,就怎么都压不回去,干脆说了!
他看看左右,小声道:“道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也有烦恼想请教你,但你听了要为我保密,可好?”
“好。”赵凝琳毫不犹豫的点头,“荣幸之至!”
于是,谢灵运滔滔讲了起来,把自己的身世都一一道出,赵凝琳听着听着,小嘴儿渐渐张大,再弯成了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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