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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的清晨巳时,顾小灯一行人隐在高鸣乾的队里离开祀神庙,未出庙门时脑袋总不时抽疼,耳边总有幻听,回荡着驱不散的跪拜声,有烈日或暴雨时满地的激烈哭笑和悲壮歌诵,也有夜深人静时他蜷在养母怀里撒娇的哼唧,幼时云正趴在他怀里的学语声。
脑袋乱疼时就容易乱想,他想他和顾瑾玉。
如果是顾瑾玉在西境长大会是什么模样,个子会不会更高一点,气质会不会肖父母一些,虽然可能也会有点痴狂疯癫,不过理应会比现在肆意轻松,少些阴郁和沉闷,多些张扬和柔软,话痨些,爱笑些,喜怒哀乐明显些,但九成不会是个断袖。
他又乱想假如自己是在长洛长大,那不得了,自己这会肯定像熊一样健壮高大,成天以他人之苦为自己之乐,脑袋应该会大大的灵光,不仅满肚子坏水,害了别人还能让别人帮他数钱吧?不过他可能会是个纯种断袖。
但若是这样,即便有张家父子带走顾瑾玉,他也遇不上顾瑾玉……或者说是云错了。这可恶的名字是姚云晖给他取的,很过分,但未必不对,错字是个贯穿一生的注解。
今天天未亮时,苏明雅在他脸上调易容,关云霁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易容画到一半时,苏明雅忽然轻声问他,顾瑾玉有什么好的,关云霁也低声接了一句,那疯狗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一瞬想起的是顾瑾玉布满血丝的泪眼。
那一幕是今年的正月二十九,甚至是苏明雅的生辰日,他在暗无天日的佛堂前刺了苏明雅后心一簪,身上的血还温热着,顾瑾玉就找到并把他带走了,他把北望给他骑,顾小灯跑了很久才回过神,回头一看,巍峨的长洛青龙门远成了一个门框,顾瑾玉就在门框里,头顶是滑翔的花烬和暗淡的太阳。
顾瑾玉一直沉默地跟在马后,也一直在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哗啦啦地掉眼泪。
见顾小灯回头,他就拽紧缰绳,让胯下马儿甩起马鬃,代沉默的自己仰天长嘶一声。
顾小灯知道就是那一刻,顾瑾玉在他心里不再是拘泥于人伦关系的异父异母手足。
是块裂痕密布又严丝合缝的血玉,是只坚毅勇猛又自卑怯懦的大狗,是个重新认识又一见如故的陌生人,是个……让顾小灯萌生最强烈的“我怎么就错过了他的七年”的想法的人。
他再擅言也没法和苏关两人解释清楚,只说,萝卜青菜,十二岁和十八岁的顾小灯各有所爱。
关云霁乐了,苏明雅便说,人心能变,那等到二十八呢。
他看着苏明雅的眼睛回答不一样,最喜欢苏公子的时候也没妄想过天长地久啊。
关云霁还是乐。
彻底离开祀神庙,随队伍走梁邺城的地下通道,经过检查到里衣的繁琐检查,穿过重重如同巨型蟒牙咬合的机关门,顾小灯一路走一路哆嗦,不时头疼到目眩和窒息到腿软,但就像不怕姚云正不时的抽疯一样,他也不怕回到差点剥食自己的千机楼。
顾瑾玉在里面呢。
他感觉都能听见他的汪汪叫了。
姚云正回去的路上很不高兴,长洛肯定是去不成的,这回亲爹大抵是真被他闹生气了,一路阴沉沉地不搭理他这个亲儿子,不知道这次回家几时才能出来。
不高兴的时候他想扭头去找队伍后面的佰三,他像觉得一窝猫有趣一样对他们感兴趣,但不高兴的时候脑子清楚些,知道要是在亲爹眼皮子底下这么干,同样不痛快的姚云晖肯定会转移怒火,九成要把佰三的小脑袋瓜拧下来踩成烂西瓜。
姚云晖始终非常厌恶且不理解他为何偶尔会有断袖的念头,有时他看某些清丽少年的时间久些,对方就会变成一具无遮无拦的艳尸搁他枕边,姚云正不觉得怎的,只是眼下莫名不舍佰三沦为一团死肉。
亲爹在旁边的气压越低,姚云正就越叛逆地想断袖,他想小义兄,想小义兄的小替身,顺着这两人想到了断袖断得很彻底的亲哥,不爽又痛快。
算算时间,亲哥这会理应让他亲爹洗脑完毕了,待会回家里,他就能见到哪怕不情不愿也低头顺从的顾瑾玉,就像身后的高鸣乾,再高傲不驯,烟瘾一发作照样跪地求饶。
姚云正想想便又有些期待,一回到家里,他换好一身崭新的玄黑服饰就腆着脸去找亲爹,眉眼弯弯地东拉西扯,姚云晖忍无可忍地又揍他一顿,但也还是带上他去黄泉核了。
姚云正揉着快要肿个鼓包的脑袋乐颠颠地跟上,他鲜少能去黄泉核,知道傻了吧唧的大伯在那儿,他讨厌没有生气的活死人,更讨厌冷冰冰的金属轰隆地,一道又一道青铜齿轮不停地咬合,就像万兽撕咬。
他带着这股幸灾乐祸的心情来到了黄泉核,看到了被一堆铁链捆在阴暗角落里的亲哥,一瞬差点不礼貌地大笑。
姚云晖上前蹲下,柔声地问五花大绑的好侄子,锁链里跪着的顾瑾玉慢慢抬起头来,僵硬得像是用周遭的金属咬出来的机械。
姚云正倍感好奇地等他的第一句话,谁知亲哥还是哑巴似的寡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盯着人,凝滞片刻后,不寻常的反应出来了。
顾瑾玉仰头嗅着什么,眉头皱起来。
姚云正这下真乐出声了:“父亲,他怎么像条狗似的?”
姚云晖没笑,但接道:“若是如此,倒也不错。”
顾瑾玉不理会他们,转头也嗅。
这可不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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