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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肆无忌惮地穿过东哥特人的领地,在日耳曼森林的外围观兵。
“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我们押送着不少于我们的老弱妇孺,如果那些丛林蛮子真的凑出好几万人,我们...”说话的万人长被可卢浑王抬手制止。
“你知道故匈奴从来没有我这个王号么?”他聊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那是自然。”万人长、作为两万人统帅的副将不明白这位可以称小单于的男人在所指为何。
“以前没有的、现在却有了,以前匈奴不分家,后来也分了,还裂成了五份,丁零乌桓也揭竿而起,我们掳掠来汉人的工匠,同样学会了夯土筑墙、学会了制造猎弩、连珠箭、打造铁甲。但我们武备更强了,人心却更散了,匈奴分了南北,在南的一头扎进汉庭的怀抱里,在北的一路往西流浪,因为南边的草场被烧了,北边的丁零人总是掳掠我们的牛羊。”
“我是契丹人,祖上居住在匈奴东迁路过的金微山(今阿尔泰山),贵霜帝国早就是风中尘烟,但那些曾经被放逐的大月氏人又变成了匈奴的从属。在生存面前,我们忘记了曾经的仇恨,像寒风肆虐过的雪原,我们曾经和高车人杂居,他教会我们建造运输车,我教会他们如何炼铁打铁..我们并不和睦,经常为了皮毛小事大打出手。”
“丛生棘刺,来自博陵,在南为鹞,在北为鹰。”可卢浑王忽然用晋语说了一段万人长听不懂的话,那声音绵软悠长,像放羊的牧女相思远方的情郎。
“可卢浑这个名字是曾经代北鲜卑的一任阏氏...我已经忘了那些东胡部落如何命名他们的正室,但我知道,过去的日子再也不复返了。在南为鹞,在北为鹰,匈奴变成了混种的匈人,但我们为何而流浪?为了安居的家园?为了更好的生存?为了新的牧场?其实都不是,只是当年的单于对那些同伴的绝望。”
他从怀里摸出一串牙雕的手串,“当年,我们从拉河(今伏尔加河)下游迁徙过来的时候,阿囊所搭坐的木车落入湍急的流水中,阿氓坐在一头驴背上,伏下身子去拉,恰逢上游涨水,我驱逐车驾在前,从者叫我回头去看..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被湍急的流水吞没,我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浪花湿润了我的眼眶。但我想,这就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什么代价,并驾而驱的两位万人长没有问,这个时候也不必发言,因为他们看到他们的大王说到伤心事的时候,脸上的伤感很快就转为了坚毅。
“我们要走出和曾经背叛了我们的兄弟不一样的路来!”他将那串信物塞进怀里,那是一个食指大小镀金的铜佛。分列左右的副官一瞬间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不为证明谁对谁错,而是以我们的心告诉长生天,无论是纯正的匈奴,还是一路走来不断加入这个大家庭的我们,不过是你寻找另一份答案。哪怕有一天我们不再游牧,走向定居,这个严肃的问题依然要留着,告诉那些适应了新的时代的下一代们!告诉他们我们为何在生存的问题上极尽严肃!”
“就像刚刚这一场胜仗一样,我们赢的像是在郊游。但总有一天,我们会面临哥特人、罗马人、诺斯人那样的对手。每一场胜负都在生死边缘,刚刚阿瓦尔人的一个部落输了,连输两场,就面临被吞并的下场,我们呢?”
我们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但无论是两个万人长,还是周边环列的亲随,都不敢拍着兇脯作出保证。
“去吧,去把那些俘虏之中的头人挑几个出来杀了。”可卢浑王挥舞着马鞭,突然这样说道。“把那些要处死的人对着这片林子,叫那些林中窥视我们的一双双眼睛看个明白,警示他们,也警示我们自己,战败的部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说完话的可卢浑王挥鞭赶马,不与他们并辔而行,这说明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是前线的指挥官,这些俘虏就是他的猎获,提前处理一些猎物,哪怕是左谷蠡王,也说不得什么。明白他心意的左右两个万人长垮着脸,打马来到队伍最后,开始一级级布置这场杀鸡儆猴的任务。
小小的阿提拉不在俘虏堆里,柏柏尔女奴蕞音也摆脱了可汗私宠的身份,或许是那些瘦弱的汉子没有照护幼小孩童的经验,这位告知阿提拉下落的女人被允许单独骑在一匹骡子上,怀里抱着昏睡过去的阿提拉,背后被拴在马鞍上的才是她自己的孩子,也是乌骨都汗留在世上最小的血脉。
说来也可笑,生前说一不二的老流氓乌骨都汗长子是个怯懦到不敢杀鸡的少年,此刻正被几个匈人士兵牵着,以极其糟糕的运气被甄选出来,作为杀鸡儆猴的榜样。
蕞音一边装模作样照顾怀里的孩子,眼睛却焦虑地扫向后方,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才是她自己的..可恨的昂巴叫手下人在她亲生骨肉脸上划了一刀,不轻不重,但带有锈迹的钝刀会很容易夺走草原上一个小小的生命。不会有大夫来医治这没有地位的孩子,要是乌骨都汗还活着,那个眼睛里满是狼戾残忍的秃顶男人会转身将这柏柏尔混血的“孽种”丢到没人烟的荒野,告诉她需要别人花太大力气培育的劣种就是累赘。
自己生下的也有可能是累赘,体弱多病的、不能吞咽生食的、从小没有血性的,都会被东阿瓦尔部落列为劣胎。因此蕞音还看到刚刚前任汗王长子被匈人士兵牵出来的时候,那些曾经部落贵人、如今的阶下囚们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仿佛有人代他们去死了,接下来所有人都能安枕。
几头毛发雪白的大角羊在几个被牵出来的俘虏前方一箭之地的位置徘徊,传说大角羊是林中蛮子军事首领们的坐骑,林地中间响起了草叶笛子的声音,那些不擅创造的种族却热衷于伏击..他们射出的箭矢上往往涂着毒药,骨箭、石簇箭杀伤力不强,但要命的毒药连这些林地蛮子自己也没有解药。
箭雨之下,众生平等,管你是贵人还是奴隶斗士,身边没有随行的懂草药的萨满,再铁打的汉子也熬不过一周。
举着鸣镝响箭的左右哨骑各射出一箭,客场作战的匈人骑兵处于迎风口,极其不利。但上方已经下达了命令:他们只需要从密林边缘经过,而不需下马深入能埋人的长草,去把其中冷冰冰窥视他们的一双双眼睛挖出来。
当年第一个冠以“奥古斯都”荣誉称号的皇帝都在这儿折戟,而空有野望的执政官尤利乌斯在征服南高卢以后将这些擅长丛林作战和伏击的蛮子命名了“日耳曼”,但也有人说,早在罗马人之前,登陆亚平宁的希腊殖民者们已经这样命名这些天生的犟种和伏击大师了,毕竟..南欧的所有语法似乎都源自那些千千万万个岛屿组成的城邦。
当几个无头的尸首迸发出刺鼻腥气的时候,监视密林动向的前部骑兵显然看到了密林的骚动,几个小心的哨探几乎能听到标枪末端在树杈上摩擦的搁楞搁楞的声响,但这些散开的哨骑不敢退后,在汉庭那儿学来的军法会要了他们的命,身着锦甲最精锐的卫队正拔刀拄弓在阵列最后督战,哪怕是为了哨骑比普通族人多一倍的猎获待遇,他们也不能退后。
当阿提拉的便宜兄长在一声叹息之中掉了脑袋的时候,七具无头尸体被踢到一边,当行刑人离开的时候,那些惧怕大角羊的高地山羊瑟缩着上前,以某种本能驱使,来舔舐地上的血浆,富含盐分的新鲜血液汇聚成一指头宽的小溪,径直没入长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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