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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到自己飘在永恒的苍天上,伟大腾格里在蓝天碧野之下透出温柔的微笑。又是一样的梦境,老人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的长长马鞭递给他。却狡黠地逗着孩子,表示另外一只手中的烈焰军旗对你来说还太早了些。
但阿提拉一点儿不希望长生天给他什么军旗和马鞭,他更希望伟大的长生天快快治好他阿爸。这样他就不必每天担惊受怕,族里的叔叔也不必乜斜着眼看着他,告诉他因为他族里人心惶惶,还总是见面喊着叫人头皮发麻的全名。
Kazimierz·Clotaire·Oswald·Dieuestexalté。(卡茨米尔茨·克罗塔尔·欧斯瓦尔德·阿提拉,前两个是日耳曼语系的发音)
第一个名字Kazimierz是那个身世卑贱的母亲带来的,意为“部落的集会与和平”,母亲是个归附奴隶部落来的女子。那些叔叔就用这些叫人厌憎的暗示,提醒他是个外来女子生下的杂交品种。
只是父汗还是愿意叫他Atilla,那个仅仅能指挥一万个挥舞马刀汉子的瘦削老人总是有很多妻妾,他把戴着铜环和铜扳指的大手放在他头顶,羊油就顺着老人的指缝灌注到他的发丝间。
其实Atilla更喜欢醍醐,而不是腥臊的羊脂,小小阿提拉今年才三岁,喜欢吃软腻腻的小羊羔,不要说烙肉难以消化,这里的孩子,能不死在马刀下,安心过渡到成年,已经是长生天的庇佑。
紧握刀柄的伴当孟根板着一张脸,走到正在拿柴火练手劲的小阿提拉这儿,用粗粗的嗓门低声道:“汗王招你进去。”
这孩子有三个兄长,却只有一个活到成年...三岁的阿提拉被叔叔们厌憎,不会有好事降临到他头上。连汗王的亲随都不怎么恭敬。
更何况统帅一万部众的小小汗王现在病了。
没有人会敬畏一个没了牙爪躺在病床上的老虎,哪怕这个人是拥众过万就敢占据一片牧场的草头王。
想到一个前几天受了风寒还要和几个妻妾同宿一帐篷的父汗,乖巧的阿提拉轻轻“哦”了声,放下手里的木柴,跟着孟根进了大帐。
隔着帐篷,他就听到一声闷沉的咳嗽,父汗病得很重,前些日子,五叔带着一帮人出去狩猎,结果和山那边的外来种姓柏柏尔人起了冲突,勇于内斗的老五只带着几个人逃回来,还暴露了大营的位置。导致当夜他们再度受到柏柏尔人的袭击,连阿提拉的奶娘都在战乱中失去性命。
“我...我在马背上捅死了一个人。”一进帐篷,短发的阿提拉在病床上那狼一般发黄的眼睛逼视下情不自禁地合盘交代。他怀里就别着一把小刀,割羊肉的,青月也似的泛着冷光,刀头上抹了没药。
“要是被柏柏尔人俘虏,你就自己先抹了脖子!”他还记得那天一向温柔的奶娘一反常态的凶狠,把刀子硬塞给他,后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像男人那样挥舞马刀却连一件皮甲都没有的奶娘死在飘过来的长猎刀下,尸身被吃不饱的柏柏尔劣马狠狠践踏。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草原上的男子,生来就是要见血的。”狼一样的眼睛看过来,统领几万人群落的乌骨都汗发黄的眼珠叫人无端害怕。
“阿爸,我....害怕。”孩子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但他不会识别鬣狗、郊狼与兀鹫..甚至不知道它们都食腐。
乌骨都汗不说话了,只叫执守帐篷的银卫士孟根出去,替他守着帐篷口,不许几个亲兄弟以外的汉子进来。而后就用他比马尿还黄的眼睛,一直盯着进门的三岁孩子看。
短发的阿提拉算不上一个顽童,他懂事地低眉颌目,却压根不懂这么做的原因。他觉得汗王的眼睛是一对刀子,直愣愣地往身上刮。
“抬起头来。”又是这样一个命令的声音,阿提拉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年迈的汗王就是这么命令他。半年来,已经几乎习惯。
那个缠绵病榻的老人慢慢抬起手,拨弄着几乎寸草不生的油头,用手指着角落正升起袅袅白烟的炉子。“吃!”
汗王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得到命令的小兽连滚带爬,跑到族群里珍贵的炉火旁边,吃上一口热食。
压住吊锅的是一块铁牌,不规则的小盾,四周都崩缺了口子,这是某个战士留下的,阿提拉看到了上头斑驳的血迹。
“那是昨天的扎尔铁留下的,昨日跟着老五一起去打柏柏尔人的勇士..现在整个部落还有四千六百个,四千六百个能上马提刀开弓射箭的汉子。”
这话不是乌骨都汗王说的,反倒是侍寝的还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奴说的,那是柏柏尔人,是流浪的柏柏尔人,也是阿提拉的授课老师,只不过她依着外头的叫法,不唤他阿提拉,也不喊他kazimierzi,而叫他中名Clotaire克洛塔热,“胜利和斗争是必要的,因举族上下把希望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在叫他的时候,这皮肤深棕色的女人说的话。
“阿昬,阿爸他怎么了?”懂事的孩子偏偏在此刻说了不懂事的话。
“汗王他没事!”代为说话的新女宠严厉地打断了孩子气的话,也以更严厉的训斥压下孩子的不安。随着柏柏尔人消灭了族里半数以上的男子,一个柏柏尔人的女奴在族里的身份都变得尊贵起来,且这女人一定是识字的,因为阿提拉亲眼看过她拿着枯枝败叶在地上教他和唯一活下来的兄长认字,那是西边墨洛温家的字母,女人大约是宫廷里逃出来的女佣..后来三叔告诉他,从那样一个面向大海的地方到达这里该有多远。
“阿昬不容易。”乖巧的孩子低头认错,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认错,也不知道这错误的核心在哪里。但只要先这样表示了,或许就不会被炖在锅里。这是死去的奶娘教给他的,奶娘对每一个哺育的不受宠的子嗣都这样说。
但孩子的示弱激起了野狼进一步进犯,那碳带瘫病床上的乌骨都汗,舒张昏黄的老眼,一手已经摸到软榻侧的狩猎弓。“过来!”他厉声呵斥着,阿提拉不敢看他的眼,那恶狼的眼睛每当发怒的时候才会短暂明亮,仿佛找到了猎物。
孩子乖乖地上前,但那个因为打了胜仗而身份暴涨的柏柏尔人的女子,却一把夺下乌骨都汗手上刚刚缝好的猎弓,这般堪称挑衅的举动却只换来公狼那阴冷却色厉内茬的眸子一眼瞪视,他不敢责备这个识字的柏柏尔女奴,却敢在床头拔出刀刃。
“草原上的习惯,亮出刀子就意味着两个男子汉不死不休,你要和自己的三岁孩子这样做一场么?”女人冷冷地问,茶色的瞳孔毫不畏惧地对上啤酒色眼的老狼。
没毛的老秃子气哼哼地躺回去,也不忘颐指气使:“揉腿!”
在文字语言不丰沛的年代,连文字都没有的东来草原上的中等部落,词汇简单,三两种语言杂糅出来的简单日常语呕喳难听。但握有权力的汉子们喜欢把粗俗难听的字眼挂在嘴边,从汗王一直贯彻到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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