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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看到此处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待他强自稳定心神再去看时,他的坐骑御风已经跑到了毛驴小灰的身边,不断地咬着它的长耳朵了。
男子蓦地攥紧了手掌,突然浮上来的那种不安感立刻缠绕上了他的心,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到了显露出手臂和青袍一角的土丘旁跪了下来,开始双手并用用力挖了起来。
不会的!一定不是他!男子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是随着那青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挖泥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终于,埋在泥土中的人那乌黑的长发露了出来,那黑发被泥土纠结着,挡住了被埋者的面容。
男子的双手停在空中几度犹豫,终于探向了那黑发。只要撩开黑发就能看到脸了,可是如果……男子忽然有些理不清自己心底那惊慌失措的复杂感受从何而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慌乱过,从未这样这般纠结犹豫。
男子这边正“天人交战”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丑毛驴小灰已经绕到了男子身后不远处,直到他身后响起了突兀的驴叫声,以及那一声显得有些微弱的笑语,“小灰,别闹……”
双手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全身湿透犹如从河里被捞上来一般狼狈的男子闻声猛地顿住了,他的肩头微微颤抖,双手控制不住地握紧,而后才慢慢地扭转身,看向他的身后。
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长发早已凌乱披散而下,站在男子身后不远处的少年虚弱无力地倚着敞开着的一间房门,面容苍白如纸,可是嘴角却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大人,你这是……在雨中挖坟吗?”
跪坐在地上的男子正是沈白,他闻言蓦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少年走来,“陆元青!戏耍我很有意思吗?”他的话语中半是担忧半是怒气。
陆元青看到沈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淋了大雨还是因为受了惊吓。可是无论是这两种猜测中的哪一种,都是陆元青始料未及的,所以他微微叹口气,识相地闭上了嘴。
沈白也冷静了下来,一指那半边身子仍然埋在泥土中的尸体,“这人是谁?”
陆元青看了看那被沈白刨出来的尸体,微微摇头,“不知道。”
“那这尸体身上怎会穿了你的衣物?”沈白继续追问。
陆元青依旧摇头,“不知道。”
沈白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陆元青已是面带尴尬,“这个……不知道。”
沈白怒意上扬,“那你为何不辞而别?你这回总不会再回答不知道了吧?”
陆元青看了看沈白不善的面色,才支吾道:“那个……大人,你身上的衣服湿得厉害,先进屋再说吧。你淋了雨,不脱下湿衣服,会着凉的。”
沈白似才发现陆元青只穿了一件里衣,而且面色有些苍白,身体无力地倚在了门边,忙问道:“元青,你生病了?”
“哦……无妨,不过是有些不适而已。”
火堆燃烧而发出的噼啪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沈白和陆元青围坐在火堆旁互相打量,良久,沈白才似有深意地一笑,“元青,我忽然发现你穿女装很适合。”
陆元青闻言不以为意地拨了拨火堆,“大人穿这样不合体的粗糙衣物倒还是一样优雅,难得。”
这家客栈不知为何,已是人去楼空。看似应该走得很匆忙,房内还有许多未收拾的物品。沈白和陆元青找遍了每个房间、每处角落,可是入眼的都是女子的衣物,令二人想要换下湿衣的意愿频受打击。最终在一间房内的床下包裹中,沈白翻到了一身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男衫,忙一把抢在了手中,“元青,看来你只能穿女装了。”怎么听起来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呢?
陆元青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沈白,随意抓起了一件绿色的女子外衣披在了身上。
即使刻意不去看对方,可是陆元青依然感觉到沈白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
“元青,为何不辞而别?”沈白思忖半晌,还是再问了出口。
陆元青拨动着火堆,“其实也没有不辞而别,只是忽然想起之前我的远房表兄曾说过七月要来汴城寻我,我怕他到汴城时找不到我,而大人又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我不得已只能自己先回汴城了。”
“表兄?你家中还有亲人?你不是孤身一人吗?”
“其实也不算是我真正的亲戚,只不过表兄家与我家素来亲厚,后来认作表兄罢了。”陆元青淡淡地解释着,只是他心底明白,他冲撞了风涣布下的金针术,虽然那蔓延体内的红线渐渐消失了,但是难保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所以他已传书风涣,让其速来汴城与他相见。医仙谷的医圣黄岐老人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韩千芝,另一个便是风涣。如果说韩千芝继承了黄岐老人精湛的医术和侠骨仁心,那么风涣无疑是黄岐老人古灵精怪奇思妙想的最佳诠释人。他做事和韩千芝的一板一眼不同,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去管有没有道理。故此尽管他比韩千芝先进门,理应是师兄,但是黄岐老人最终还是将衣钵传给了韩千芝。风涣因为不忿韩千芝,所以从不与她见面。如果不是师父徐静周和黄岐老人私交甚好,这些隐秘连他也未必知晓。三年前,他找到风涣,用了千般计策终于使风涣答应了他的请求。而风涣那人素来心高气傲,能有压过韩千芝的机会,又岂会错过?以他的性情,一旦收到自己的密信,是必然要来找自己的,所以这个“表兄”也不算陆元青随口杜撰出来的,他几乎可以肯定,等他回到汴城时,风涣必然已在汴城等他了。
陆元青犹在想着,却听沈白道:“元青,就算着急要走,也要说一声啊!你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告知笑儿,你可知那丫头在我回府后几乎闹翻了天,我哄了她好久,她才没有跟来。那丫头一直和我说,元青你救了我和她,我不能对你忘恩负义、置之不理……”
陆元青呆笑了一下,“所以大人立刻来寻我了?让大人冒着这样的大雨,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沈白自嘲道:“我本以为我的马快,你的驴慢,只要我立刻动身日夜兼程的话,很快就可以追上你了。可是直到我的坐骑御风忽然不听我的指挥四处乱走,我才猛然想到,如果你不是回汴城了呢?如果你真是不辞而别了,就算我的马快,我又该去哪里寻你?”沈白的目光落在陆元青的身上,他眼中闪烁的东西令陆元青微微转过头去。
“元青,我对你一无所知……”沈白叹了口气。
陆元青也学他叹了口气,“除了汴城,其实在下也无处可去,大人不用挂怀,在下自然会回汴城的。”是啊,怎能不回汴城呢?他约了风涣在汴城相见,还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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