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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亮愣了一下,他从小目睹,其实并不觉得特别:“什么特别?”
“我是第一回亲眼见你们这办丧事……”王语解释说:“我以前也跟我爸出席过丧礼,可是我们那儿很庄重,都不能笑的,而且都穿一身黑,可是家属在灵堂跪着,会向来的人回礼,然后握个手,说一下安慰的话听,很安静,气氛很肃穆,你们这又是唱又是跳的……没想到这么热闹。”
孙亮听他这么说就笑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你得这么看,我们这把死当成多难受的事儿……当然了,亲人还是难受的,我的意思是,人不都说死了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么,从这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新生。其实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奉行祖先崇拜,这是民族的一个重要的内涵,祖先崇拜,肯定要把一个人的逝去看得很重,死去并不意味着结束,逝去的人还会为后人为后代祈求、祝福,保佑后代,后代所以要把葬礼办得隆重而热闹,希望祖先有个好的地位,更好的为后代祈福。
这段话可不像一个农民说的,王语吃惊地看了孙亮一眼,孙亮就笑了出来。外头忽然鞭炮喧天,王语赶紧捂住了耳朵,孙亮就笑着把他从院子里扯了出来,两个人站在矮墙外头,看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直响个不停,好长的一条鞭炮,响了大概一分多钟的时间。大杨树村过来帮忙的人都涌进了院子里,一个漆木棺材就被抬了出来,院子里突然哭声喧天,戏班子在前头鸣锣开道,这是要去埋葬了。王语靠在了路边往里看,只看见一大院子的人,有穿孝的,也有穿寻常衣服的,有哭丧的,有只是看热闹的,好像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儿来了。他隔着人群看见了王东,和几个年轻人在那抬桌子摆板凳,孙亮说:“东哥在那儿帮着准备丧后的宴席呢。”
可是棺材已经抬出来了,人们都跟着送丧的队伍往村外头走,他想,最后还是为了看热闹,跟着人群一块走了出来,一路上纸钱到处飞,整个村子很多围观的妇女都红了眼眶,抱着孩子在旁边边看边掉眼泪。
事实上一个农村里葬礼一般不是一个主人家能应付得了的,上百号人的吃,不家各种礼仪,抬棺的人,挖墓的人等等,这些都是要靠伦理体系来解决,一个人死了,全村的人都要来帮忙的,不管以前有仇还是没仇,不管他们平常的关系到底好不好。在农村里,来参加葬礼就是一种礼了,来的人其实绝大多数不悲伤,他们只觉得那是他们应该做的而已,至于葬礼上说笑的事情也很正常,他们往往一边编抬棺材用的粗绳子,一边说说笑笑的谈死者生前的事情,其实在他们隐隐的潜意识里,亡人还是继续存在着的,他们甚至会象死者生前一样对着死者开玩笑,描述他们将来在下面将如何如何的生活。王语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忍不住问孙亮说:“这么多人,搞这么大的排场,得花不少钱吧?”
“一般也赔不了,花费主要就是请的唢呐班子,然后还有本村帮忙的人抽的烟,吃的饭钱,还有最后那宴席。不过来参加葬礼的人也都拿了礼金来的,所以办丧事的人家一般都赔不了,最后反而会落一些……不过也很少有人会想着拿这个挣钱,赔钱不赔钱的大家也不会在意,重要的是够体面,我们乡下很注重这个。农村里葬礼是农村里最隆重最繁文缛节最正规最花钱最浪费的仪式,隆重到超过了人的生日,也超过了入党宣誓仪式,也超过了人民代表大会,某种意义上超过了中国人最重大的节日:春节——在农村里,一个人如果死亡了,不管他生前穷还是富,是男人还是女人,聪明或者是愚蠢——等等,村子里只要与他有关系的人比如同一个宗族地的人,同一个生产队,有亲戚关系的,有生意往来的,好朋友等等都会来参加葬礼,甚至彼此间有仇恨的一般在此时也尽释前嫌来参加——村里各大家族在日常生存里为了水,为了田,为了房基地,为了其他的比如鸡吃菜之类的小事情而彼此争斗,甚至大打出手彼此结成家族仇恨的人一般都会来参加葬礼并且尽力帮忙,因为这是一个人的残废,是他在生命里最后一程,是一个生命在人世间最后几天,也事关人死后去何方,所以农村人会几百人吹吹打打同时抬着棺材身穿白衣送亡灵上山。”
事实上王语很感几百个农民送人最后一程,这种浩大又隆重的场面。所谓的封建迷信,在这个时候却给了他一种震憾人心的力量。这类东西让一个死去的人以另一种方式仍然活在人世间,农民们的世界观里,那些死去的人其实从来没有离开我们,而是一种唯灵的方式存在在我们身边,我们要思念他们,祭奠他们,给他们食物和钱财。这和以科学理性思考的城市人有很大区别,在一些城市人眼里,人一走,茶就凉,灵不灵的,那是封建,当然这是很科学的解释方式,可是这样冷漠的方式却有点让人心寒。中国一直在发展,可是发展的太快了,经济上去了,文明和思想跟不上了,就突出了一种暴发户的气质来。
埋葬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台黄金档的大戏,孙家的几个披麻戴孝的女儿哭着喊着要跳进墓里面去,被人死死拉着,在那儿哭的声嘶力竭,那种悲伤突然变得具体而真实。王语受了感染,心里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这天的天气却那么晴朗,因为昨天下过一场雨的缘故,天空异常清明,远处的山峦以从未有过的鲜明形象浮现出来,幡子在风中不断地飞舞着,满地都是金黄的纸钱,那些纸糊的房子车子和小人都融进了大火里,化为了一地黑色灰烬。
葬礼完了,田野地里多了一个高高的新坟。王语随着散了的人群往村子里走,一路上也迷信起来了,默默地替孙家刚去世的这位老人祈着福。
生死是大事,人在其中,心情总格外沉重。因为这葬礼超乎想象的隆重,给人的感触就更深刻。人生一世,总是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趁着身边的人还在,多珍惜。
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王东在村口站着,看着他。
第60章天生注定的一对
他摆了摆了手,走了过去。
“大伯母让我来找你,让我带你去外头吃。”
他大伯母倒是想的周到,按农村的习俗,丧事上帮过忙的,主人家都是要留客吃饭的,他大伯母夫妇还有张素芹,都留在了孙家吃饭。因为他算是来客,孙家一开始就说了,让他到时候也过去吃。
他确实不爱吃,主要是受不了那股烟火气,孙家的宴席都摆在院子里,灵棚刚撤了,一想到那儿刚摆过棺材,他就吃不下去了。可是农村人不计较,都愿意吃,因为其实就规格来说,葬礼的宴席不亚于喜事的宴席,也是请了外地的师傅掌勺,也是一桌子的饭菜,酸辣甜咸都有,而且味道正宗。
“那咱们去哪儿吃?”
“镇上。”
镇上好,他正好去看看刘芳。
刘芳自从要了王语的电话号码之后,却还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王语忖度刘芳的心态,十有八九这小姑娘如今正对镜自怜呢。他当时一时发慒,为了“报复”王东跟人家纯情的小姑娘套近乎搞暧昧,现在想想实在有点过分了。他得掰扯清楚了,也别毁了人家小姑娘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所以他们到了镇上之后,王语就直接让王东把车往镇医院开。王东也是明白人,脸色微微一凛,可也没说话,还是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
王语下了车,解释说:“男子汉大丈夫,得言而有信,我走的时候说有空了过来看看她这都路过镇上了不来看看说不过去。”
“你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王语就笑着说:“要不咱一块去?”
“我懒得看见她。”王东头一回这么刻薄。
王语笑了笑,从车上下来,把车门一关,说:“吃这么大的醋。”
王东就笑了,说:“早去早回。”
王语一溜烟地跑医院里头去了,直接上楼去了刘芳的值班室,去到值班室窗口那儿一看,就看见刘芳一个人坐在桌子那儿,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
他敲了敲玻璃,刘芳立即把写的东西护住了,抬头看是他,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继而往椅子上一躺,后退了少许,说:“这是谁呀,不认识了。”
“嘿嘿。”王语笑了两声,在外头勾了勾手指头。
刘芳装模作样地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王语就在外头透过玻璃一直对着她笑,他笑起来是很迷人的,又帅气又温柔,刘芳哪能抵挡得住,于是终于还是笑着跑了出来,说:“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来干嘛的,是来拷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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