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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王妈妈哀嚎着嗓子如一头被弓|弩射中肚腩的耕牛,若不是顾着自己还得犁这一亩三分地,早就直冲到锦盈身上痛骂呼哧一番了。只见她形容枯槁,宛如一把衰败在秋风中的瑟瑟苦莲,绞帕猫面,开口便是祥林嫂的经典台词:“我真傻,真的姑娘,我早就知道小公子这样不妥,可总想着会好的,小公子慢慢大了总会好的,可这秉性岂是一朝一夕能更改的,二郎之前就来跟我说了,让我拿主意让夫人知道,可我总是游移不定,想着为了主子的清誉...哎!若是让二郎禀报了夫人便好了。”说着哽噎抽搐,仿若全家被迫上了战场一般的惊慌失措。
正在一旁研磨的绯红柳眉拧了拧,没忍住喷薄而出的怒气,将手上动作一停,哼了两声道:“是,妈妈是傻,这小公子的秉性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我们自是不知,但妈妈可是在夫人面前得了二十年的脸面,什么话不能说,偏要藏着捂着,怕不是为了主子的清誉,是为了自家哥儿的前程吧!”鬼知道是不是被那高二给带坏的,小公子不过才不足十岁,瓷娃娃一般的人儿,能有什么坏心思。
锦盈不知绯红肚子中的编排,不然一定会摇头大喊:no!no!no!十岁的男孩心理变态的大有人在,比如在她出生长大的后世,便有很多小小的反社会小孽畜仗着未成年保护法的擎天华盖处处行凶,可偏偏受害者却投靠无门,是以教育娃娃还是得从小抓起才好!
锦盈皱眉不悦,又不能开口打断,眼睁睁看着王妈妈在本就不裕的西暖阁哭了近一个时辰,惹的正在炉边做着女红的萦白皱眉,裁着宣纸的洁绿瞪眼,刚对着锦盈涂鸦新作拍了两句马屁尚未完全发挥完毕的绯红叉腰。
锦盈仰天长叹,揉了揉眉心,面上一派和风细雨。她让洁绿铺好宣纸,磨好青松烟墨,预备再练几篇繁体字,自己大学时候的书法落下不少,如今既然眼看有用,自然得快些寻将回来。
她好心劝说道:“我知妈妈是个忠心的,三弟是姨母的心头肉,这当中的分寸不好拿捏,若是告到夫人面前去,便失了这份体面的好差事,也是万分为难!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王妈妈心疼儿郎,自也该知晓姨母对三弟也是这般望子成龙的心态,这次还是好的,只是欺辱弱小,咱们好生安抚一番,再将府内上下修正焕然,自不会传扬到外面去,可若是下次呢?若是正好发生在当街呢?先不说阿爹的颜面,这满京城才多大地方,住着多少上督天子,下察百姓的御史们,那些官职可不论高低,人人都可直达天听,司马大将军家的嫡出公子仗着功劳,欺辱手无寸铁荏弱百姓,这陛下若是当了真,到时候王妈妈便是将全家人的性命填进来也不够染红东市口那台子上一寸青石瓷板。”
见王妈妈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一副欲加反驳却又无力之态,锦盈笑容更深了些:“当然了,王妈妈的孩儿自也是有些冤处的,可府内规矩在那摆着,昨日那般情形,我若含糊带过,若是真闹出事来,那便是剜了老太太和姨母的心。我这般作为也是为着妈妈好,这高二若是由着老太太来发落,怕是王妈妈的差事也保不住呢!”
王妈妈抽动几下腮帮子,眼中又渗出青色的热泪,手中的帕子被绞的惨不忍睹,偏脸上涕泪横流,锦盈忍住胃内阵阵恶心,好言好语道:“妈妈试想一下,为何我命人将高二送回清河府后,夫人这几日也未着急回府呢?”
王妈妈一愣,锦盈停笔笑笑,继续道:“祖母势必是要惩治一番的,若是她这个时候回来眼睁睁瞧着自己院子的人被发卖打罚,不求情恐会凉了下面的人心,求情便是跟老太太打擂了,明摆着两难之境啊!况且前日一众前头部队已差人来报过了,阿爹这两日便要到了,他可是在军中砥砺操军十余年,飞砾风沙岂能让他朗目视之,震怒之下保不齐命人将高二活活打死也是有的,如今令郎虽回了原主处,但只是从一等仆使降为二等,且略略受了些皮肉之痛,又没被赶到外州郡的庄园去,妈妈若是想他了,等过些时候套上车驾,我随着妈妈去看看他。”
“说来我也尚未去过外祖家呢,外祖母和姨母怜惜我的身子,说是等我好些了,再去不迟,现下阿爹要回府了,待忙过这一阵,我定带着妈妈一起回去看看。”锦盈扶额遐想,一副向往之态。
王妈妈听后,一抖瑟缩的双肩,顿时来了兴致,终于想起了帕子的真正用处,当下将满脸的涕泪擦干净,又哭又笑半是致歉半讨好吱呀半天,这才掀帘出去。
后几日,苍南斋又掀起了一通整顿热潮,从二等家丁,二等丫鬟婆子开始,聚众闲谈是非者,一经举报,查清后一律发卖,各主子身边伺候的一等仆役,未尽看顾职守者,一律刑杖伺候。
锦盈看准风向,在一个午休时刻,悄悄让洁绿引了苍南斋一等大丫鬟知翟过来吃茶,正好瞧见院中洒扫丫头正在捡着地上的桂花斜入鬓髻,一派嬉笑打闹的和谐气象。
苍南斋规矩极严,知翟平日便是连高声说话尚且心存敬寒,哪里敢如此放肆胡闹,一相比较,自己情况不虞竟还不如二等的洒扫蹄子过的欢快了?当下气了个趔趄,回去后便将所见所听裹上油醋红烧一把一股脑倒给了管事之一的言妈妈。
言妈妈端着红色包公的铁脸进来时,锦盈正弱弱地小声咳着,坐在青瓷砖瓦下半阖清眸,神情艳羡地注视着葬花满院的青春躯体们灵动地来回跑闹。
而身为一等丫鬟的几人进进出出,屋里屋外忙个不停,竟连入口的热水都要亲自去疱屋烧来。
言妈妈登时大怒,吩咐身后的粗壮婆子挨个上前几个巴掌轮拍过去,顿时不大的回锦院静的落针可闻。
锦盈适时地起身,表示这些鲜活的女娃皆是得了自己的允许这才放松一日,但言妈妈瞧她眸色盈亮,似有水雾,眼尾恰疲态若现,不由地更是怒从中来,当下一狠心一咬牙,也顾不上小林氏的颜面,直接让几个婆子将那群不顾好歹的小蹄子绑了发卖。
锦盈转头又去苍南斋求了好久,这才求的老太太将那名十岁的洒扫小丫头留下,名为橙萝,便是当日‘窗楹闲话’为自己抱屈的那名小豆丁,诚然她唐锦盈并没有什么同情心,但好歹也算为自己扛过枪,虽然没怎么扛起来,但知恩图报四个字她还是堪堪认识繁体写法的。
后又将嫣红、芍药叫到老太太跟前,夸赞甚久,磨的老太太终于同意,二人提早出府备嫁。
秋意渐浓,暗云低垂,百树落金。
在一个褐空晻晻的阴风日,唐家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停在了落雨巷,先到家的是长兄唐晏,甫一回府,连军服都未更换,便直扑苍南斋声泪俱下痛陈自己多年离家的不孝之情,惹的老太太和整个苍南斋上下哭声一片,然后便是一车一车的物什被随行的百名军士依序抬入了将军府中。
唐玠是傍晚掌灯时分才回到府中的,听闻先是去了兵部报道,紧接着卸甲入宫,待拜见了当朝圣皇之后,这才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骑马赶回了府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却没有如同大哥儿那样首扑苍南斋,先是在内院另一管事窦妈妈的陪同下,入了回锦院去看望自己生病的五女。
锦盈是自穿越后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阿爹大人,她曾在心中弱弱勾勒了多次,这位威风八面,骁勇善战,以一己之力为大禹朝鞠躬尽瘁,金戈铁马,枕戈待待了十几年的中年将军该是怎样一位铁臂铜人。
当然枕戈待旦她自始至终就没全信过,鬼才信他这么多年会独守空房。
可一见到真人时,这才发现自己着实有些狭隘了,这哪里是彪悍雄将,根本就是一比清秀书生眉目还要梦幻许多的中年美男。
只见面前之人全无自己想象中的络腮髯徐,也并非虎背熊腰,拔山举鼎之态,相反,身形颀长,朗目灿星,英挺的双眉斜飞入鬓,鼻翼挺而如峰,唇薄却润红,整体五官深刻若厉刀笔笔雕刻,软绸揩擦掸去灰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同月入中天,辉被百泽的槐木青枝,挺拔中透着圣洁。
只是因为多日奔波,眼尾处铿锵的精光已然蜕成了疲态,唇瓣上下隐若有细细密密的黑须,却并不浓密,虽一样的强壮面貌,但活龙鲜健,风姿绰约,锦盈在心中‘啊’了好长时间,心道:无怪乎这老妈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心智坚韧,在这平均嫁龄不足十八岁的糟粕时代,熬成老姑娘也要等着的人。
她激动地从暖阁的通炕上跳下,一把抱住了自家老爹的脖子,将整个身子都挂了上去。
她曾细心从洁绿处多次询问过二人的相处,又耐着性子分析多次,唐老爹对她母亲简直是白月光一般的视若神明,那爱妻留下的唯一骨血,自然是得宠爱到了极致。
唐玠先是大笑几声,随后将她放回炕上,左看右看好一番,这才摸着若有若无的胡须,笑岑岑瞪眼道:“没大没小,如今回了洛阳,便不可再如在陕南府中一般胡闹,要端静贤淑,温良婉然,不可骄纵。”
锦盈笑呵呵应下,伸出五根白玉一般的爪子,拽住他一截衣袖,奶声奶气回道:“阿爹,我在家可温婉了,不信你问姨母和祖母,就是阿爹和大哥回来,我开心极了才会如此。”
唐玠听了十分受用,又哈哈笑了两声,这才低头揩她额头正色道:“病可全好了?”
锦盈点头如捣蒜,“京中但凡有些许名望的大夫,姨母都亲自登门拜访为我求来了,前两日来了好多人了,大夫们都说我是一时惊厥,只要修养得当,来年开春便能痊愈了。”
唐玠点头,忽而折眉道:“好多人?是会的诊?”
锦盈又像只可怜的小鸡子般戳着手指头点了几下头,口中道:“嗯,嗯,可多人了,前天刚来过的。”这是实话,小林氏原本打算从清河府回来后便着人上门,谁知出了自家儿子欺辱良民一事,她一来没有心情,二来也不便当下回来,这才一拖再拖,直到唐玠回府的前两日,从清河府回来着手。原本定下的三日会诊,直接一日齐齐上了门,其中还有宫中惠妃娘娘指名到来擅于小儿诊治的梁太医,结论自然与其他大夫一样。
唐玠垂眸不语,忖了片刻,抬头拧了她的脸蛋,这才让她穿好绣鞋,围上红梅绸面灰鼠皮子勾边的白狐连帽斗篷,手捧手炉,在一众丫鬟婆子的陪同下,鱼贯入了苍南斋来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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