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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错!”王洵点头承认,然后一点点解释给宇文至听,“如果不是因为封帅刚刚带领安西军弟兄,将二十万大食圣战者打得落花流水,河中群雄不可能对咱们这么忌惮。想收拾咱们都不敢亲自动手,非得借助于一伙马贼。而俱车鼻施也是因为当年曾经被高仙芝打得全军覆没,所以才对咱们大唐的将士的战斗力怕到了骨子里头。所以他才宁可让我把柘折城周围的粮草辎重抢光了消气,也不敢出城试探咱们的虚实!”
宇文至还是没弄不太明白,皱着眉头嘀咕,“可他早晚都会知道。其他诸侯带兵赶来之后,肯定有人会把咱们的真实情况偷偷告诉他!”
王洵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辣,“那时,恐怕咱们已经把城外的营垒都拔干净了。城中守军的士气,也必然落到了最低点。俱车鼻施想要挽回局面,就必然要出城与你我拼命。那时,咱们麾下的新老弟兄也训练得差不多,足可与城中守军一战!”
“你就不怕其他人从背后偷袭你?!”没想到王洵打得居然是这个主意,宇文至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问道。
“不怕!”王洵微微一笑,“至少我敢保证,在咱们跟俱车鼻施分出胜负之前,没人敢抄咱们的后路。况且,俱车鼻施那边所承受的压力比咱们还大。即便打赢了,他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人想趁机分了他的柘折城!”
“嘶——”宇文至听得直吸冷气。他知道王洵这几年在用兵上颇有进境,却没想到王洵的进境居然这么快。敌军的,自己的,旁观者的,还是千里之外的,种种情况居然全部给考虑了进来,编成一个套子,逼着俱车鼻施汗一步步往里钻。
这种环环相扣的手段太可怕了,当他的敌人实属倒霉。想到这儿,一些话从宇文至嘴里脱口而出,“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在长安时,我可没见过你王明允有如此慎密的心思?!”
“不跟你一样,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么?!”王洵笑了笑,露出满脸无奈,“要么死,要么多想想。再笨的人换到我这位置,也被逼精明了!”
“倒也是。你这两年好像比我还倒霉!”提及发生在王洵身上的种种“奇遇”,宇文至也笑着摇头,“还好咱们都差不多熬过来了。”
“是啊,熬过来了!”王洵叹了口气,好生感慨。
还有一点原因,令他无法跟宇文至说得明白。那就是,在大唐境内,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觉得有一些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自己,令自己心中充满了矛盾和忌惮。而在去国千里之所,面对着素无瓜葛的陌生人,他反而更放得开,更得心应手。种种手段都可以使出来,所有手段都无不用其极。
这将是一片他真正凭自己本事闯出来的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宽阔!
第三章霜刃(五下)
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二天巳时,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点起二百老兵,三百刚刚招降的马贼,大摇大摆奔柘折城西北的马场而去。
他二人所部众士卒身上的铠甲皆为王洵临时从嫡系身上匀出,只够老兵们穿戴。被招降的那一干马贼则还是原来的打扮。唯恐起不到威慑效果,昨天酒后,沙千里和黄万山又连夜从宇文至、方子陵等人那里借了几百套号铠,把马贼们也给穿戴了起来。
有道是人“在衣裳,马在鞍”,马贼们也穿上了与正规军同样的号铠,气势立刻是原来的三倍。沙千里与黄万山两个命所有弟兄都拉下护面,先沿着距离柘折城两箭远的地方兜了半个圈子,然后才杀向目的地。俱车鼻施、白沙尔、加亚西、查比尔等人见到,一个个气的捶胸顿足。可想想当年被安西军打得弃军而逃的惨痛经历,终是没勇气出城阻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面面猩红色的旌旗招摇向北。
唐军的队伍距离目的地还有两三里,马场内的守军已经接到了示警。登时,所有兵卒便乱成了一锅粥。负责驻守养马场的将领名叫米摩克,因为曾经是个虔诚的拜火教徒,所以平素一直不怎么受俱车鼻施汗的待见,仅是凭着在军中的资历,硬熬到了一个伯克爵位。然而,此人却颇通军务,见身边将士们个个面如土色,抽出刀来砍断了一根木头,大声呵斥道:“怕什么怕!你们怕,敌军就不会杀来了么?咱们昭武九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唐军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掏出刀子跟他拼,我就不信拼不过他们!”
“米将军,大伙,大伙心里难受啊-------!”众将士掩面痛哭,羞愧里隐隐带着几分悲愤。死倒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无意义。今天大伙放手去拼,也许能将来犯的唐军拼掉。可明天呢,后天呢,在孤立无援情况下,大伙能拼到什么时候?况且大伙跟唐人又没什么怨仇,是大相白沙尔信了天方人的教,非要替天方人做走狗,才一次次将柘折城拖向毁灭的边缘。如今祸事又临头了,惹祸的罪魁躲在城墙背后当地羊,却让无辜的人出来替他挡刀,这也忒不公平。(注1)
“祸的确不是咱们惹来的,可咱们的家都在这里!”听出众人哭声中的委屈与不甘,米摩克叹了口气,将声音放低了些,继续鼓动,“白沙尔那老贼能逃,咱们却都逃不得。是男人的,就给我把头扬起来!咱们今天不死守了,一道出寨迎敌。即便是死,也让人看见,昭武九姓当中还有男人!”
“将军!”众将士哭得淅沥哗啦,却大部分都跳上了坐骑。百夫长安延九与石神奴都是追随米摩克的故旧,迅速开始着手整顿兵马,另外两位百夫长费迪勒与法哈德却属于大相白沙尔一系的“新贵”,不满意米摩克将责任往自家恩主头上推。徒步凑上前,大声抗议,“伯克大人将弟兄们带出去野战,马场谁来守?况且唐军此刻士气正盛,您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本伯克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却有决死之心!”米摩克狠狠地瞪了这两个拖后腿的家伙一眼,沉声回应,“怕死你二人尽管逃回城去,别挡着我的道。否则,休怪我手中的弯刀不客气!”
“你战死了,营垒中的马匹怎么办?”有白沙尔在背后撑腰,费迪勒才不惧米摩克的威胁,“大汗给你的任务可是,无论如何保全这五千头骏马!”
法哈德打仗没什么本事,揣摩人心却是一流。见米摩克身后的亲信手往刀柄处摸,立刻拿对方家眷的性命来做要挟,“对,伯克大人自己战死了不要紧。弟兄们的家眷可都在柘折城内。万一大汗追究起丢失战马的责任来,谁出面替他们说话!”
闻听此言,原本已经准备以身殉国的将士们如同霜打了的糜子,顷刻便蔫了下去。米摩克怒不可遏,用刀尖指着费迪勒的鼻子怒骂,“你,你这狐狸转生的小人。大战当前了,居然还有心思拖本伯克的后腿。死守在这里,难道就能守得住么?昨天粮仓那边的战事你也听说过了,五百弟兄,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到!”
“那至少是没有违抗大汗的命令!”费迪勒用手推开刀尖,振振有词。“大汗也会知道,弟兄们是为他而死,弟兄们到死,都没有违背他的意愿。”
“对,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大汗他老人家自然会给我们讨还公道!” 法哈德与费迪勒并肩而立,七个不服,八个不应。
“你,你…….”老将军米摩克被气得直打哆嗦,却最终将弯刀砍下去。咬碎了半颗牙,将血吐在地上,厉声质问,“那依照你们两个,咱们该怎么办!除非大汗他肯派军来援,否则,咱们根本不可能将马场守住。”
“您老可以自己一部分弟兄出去迎敌。我们两个带领本部兵马死守!”费迪勒想都不想,痛快地给出答案,“大汗昨天没派援军,今天不一定就不派。只要咱们坚持到底,说不定就能让唐人知难而退!”
“你,你们……”米摩克看看面前的两个胆小鬼,再看看身边那些满脸迷茫的弟兄,把心一横,大声喊道,“好,就依你们。弟兄们,愿意跟我前去拼命的,上马迎敌。不愿意拼命的,尽管躲在营垒内。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能躲到什么时候!”
“不想送命的,留下固守待援!”法勒迪等的就是这句话,跳开数步,扯开嗓子嚷嚷。
众将士东张西望,一时间,竟然谁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选择。米摩克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促动坐骑,径直向营门外走去。百夫长安延九与石神奴二人互相看了看,策马紧随其后。受三人的义气所感召,陆陆续续又有四十几名士卒策马跟了上去。其余的瞻前顾后,最终还是求生之心占了上风,低下头,不敢看远去者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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