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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晃眼,就看不见了大将军,虞松一定,举目四望,见他停在家摊铺前不知交涉着什么,忙疾步过来。
原来桓行简买了包蜜饯,虞松看在眼里,似乎明了,微声问:“大将军,姜修做诔,这……”
桓行简嘴角略略一翘:“随他去吧,我难道还能因为他写篇文章就四处去捉他?”虞松应道:“不错,他一介布衣,倘若真抓起来,他年青史有玷,有损大将军声誉。”
这番话,说得桓行简哼笑出来:“叔茂,流芳千古从来就不在我考量之内,人一死,哪管什么身后名?别说青史了,就是现在,这洛阳城里不知怎么骂我。”
虞松怔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含含糊糊道:“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大将军若能一统河山缔造治世,立不朽功勋,其实这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桓行简低首一笑,随即,抬眼望了望言笑晏晏的熙攘行人,一边走,一边问道:“叔茂,你真这么想的?”
两人年纪虽相仿,然而,桓行简为主,虞松跟他这几载亲身历遍大大小小诸事,有意料中,有意料外,如今再回想恍如隔世,因此谦逊答道:
“属下不敢瞒明公,明公身边,从来不乏高门子弟献策献计,属下的家世,在洛阳城里虽谈不上微寒,可也实在不显。我一文士,生于乱世,说到底不过是无根飘蓬,唯有得遇明主,方可一展所学成就一番事业。刚才那番话,是松真心。”
此行两人交谈甚是融洽,桓行简素喜他为人,说了一路,回到公府后独自踱步到后宅,停在月洞门那,望着窗纸上透出的温暖烛光,静立片刻,方把蜜饯交给被叫出来的宝婴。
“郎君,你不进去看看夫人?”宝婴一出暖阁,直打寒颤,一边搓着手呵气,一边把一双试探又期待的眼定在桓行简身上,多少次了,郎君不过在此略略一站,就是不肯进去探望。嘉柔有孕在身,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每日里鲜有动静,整个人悄然无声的,再未展颜。
桓行简的目光在窗子上盘亘了稍顷,收回来,低声问几句嘉柔起居,便折身去了。
宝婴顿时泄劲,嘴一撇,失望地抱着蜜饯进来。照例,崔娘在明间先堵着她,看宝婴垂头丧气的,不消问,也知道桓行简人又走了。那张老脸上,同样很是失望,却很快打起精神笑吟吟地到暖阁里把蜜饯摆在润洁的瓷盘里,递到嘉柔眼前,挑挑拣拣的,突然,眼前一亮:
“呦,有柔儿最爱吃的青梅呢!”
说罢,拈起来往她嘴里一塞,嘉柔倒顺从地含着了。屋子里,摆满了大将军命人送来的各样补品、器玩、笔墨纸砚、针线布料,一应俱全,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人不来,崔娘心里一阵难受,为嘉柔。但面上从来不曾流露半分情绪,只当无事发生,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可柔儿大了,心事太多,早不是只她一个老婆子搂着讲个新鲜的故事就能满足睡去的小姑娘了。一坐便发呆,除了小腹一日比一日隆得高,四肢依旧细细的,崔娘一想到嘉柔那副寂寥孤寂的模样,忍不住拭了把眼角,唯恐她看见,动作极快,咕哝了句什么起身朝明间去了。
等四周静下来,嘉柔俯身挑出几股颜色鲜亮的线,一阵摆弄,灵巧的十指穿针引线,继续缝那只未成形的小骆驼。
崔娘进来,想劝她不要熬眼睛,话到嘴边,忍了忍,见嘉柔似乎忙碌的心无旁骛又静悄悄退了出去。
直到眼前似有片阴影飘来,嘉柔那两道纤长的睫毛也只是微微一动,随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低沉的笑意:
“柔儿这做的是什么?”
她心里一跳,不知桓行简是几时进来的。两人有段时日没见,嘉柔兀自怔住,涌上心头的竟是难言的陌生,她脑袋复又一垂,什么都没说。
桓行简自若如常,拿起小骆驼,反反复复端详了几遍,微微一笑:“哦,原来是给小郎君做的骆驼。”
又还给她,在旁边的杌子上坐下,一搭袍摆,定定地看了会儿嘉柔,观她神情,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目光在她眉眼间一直微微游移着,忽然一笑,开口道:
“我近日常在南市、铜驼街用饭,临近年关,你不知道,热闹得很。四方好物,任君挑选。不过,这集市上,百姓们的脾气似乎太爆了些讨价还价都能打起来,买的人嫌贵了,卖的人呢,笑他家贫就不要来逛南市。”
他边说,边留心嘉柔神情,嘉柔恍若未闻手底动作不停,桓行简微微含笑,继续道:“这样的情形常见,也许,你在凉州也见过。但有件奇闻,你恐怕就不知道了。南市附近有个驿馆,最近,来了个女巫,听人说她能与鬼交谈。”
果然,嘉柔手底顿了一顿,情不自禁抬眸,皎白的脸,秀致的眉,还有那双懵然好奇的清眸,都是桓行简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凝视着她,笑意不禁越发温柔:
“这世上的鬼啊,女巫说,分两种,一种是福德之鬼。另一种,是贫贱之鬼。福德之鬼,气清神俊,他们不受阴阳阻隔可自行与人交谈。贫贱之鬼就不一样了,他们怨深气劣,要通过女巫,人们才能知晓冥府之事。所以……”
“我不想听。”嘉柔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神,冷淡地打断了他,桓行简便微笑着收住了话头,自顾道:“看来这个不够有趣,我听说,有人捡了块石头,乌黑透亮,大如鸡卵,这人爱不释手整日把玩。忽然有一天,石头崩裂,从中飞出一只鸟振翅而去。”
听得嘉柔频频皱眉,满心的惊疑,很想问一问他石头里怎会有鸟蹦出来,岂非无稽之谈?桓行简却已神神秘秘凑近她,很自然将她手一握,问道:
“你住凉州这么久,有件事,不知道听说过没?”
“什么事?”嘉柔脱口而出,旋即后悔,抽出手,“我不想听你说话。”
桓行简一笑而过,将她手重新放在掌中:“西凉有许多人笃信佛教,和中原不一样,我听说,有个僧人住在敦煌,生活清苦,园子里种的瓜菜,有一天,突然都变成了莲花,有这事吗?”
我听说,我听说,全是“我听说”,嘉柔不觉听得专注忽嫌恶地避开身子,冷冷清清的:“大将军不是会献殷勤的人,为了子嗣,看来牺牲不少。天晚了,我要歇息,请大将军离开。”
桓行简想摸摸她的鬓发,嘉柔警惕,脸上绷的十二分紧:“别碰我。”说着,仿佛远远不够似的,她冷峭道,“别用你沾满兄长鲜血的手碰我,我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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