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六十二回枕上托孤心难为妹妹楼头拼命意终惜卿卿
又过了三天,天气越发的冷了。蒋淑英的小毛皮袄,已经借给史科莲穿了。自己身上,还穿着一件小棉袄,一件旗袍。因为大家坐在病人面前闲谈,蒋静英看见妹妹没有穿皮袄,问道:“你怎样不把皮袄穿了来?不冷吗?”蒋淑英道:“来的那天,忘了穿来。我又懒得巴巴的回学校去,专门穿皮袄。”蒋静英道:“在我箱子里,你拿一件穿罢。去年我就说送你一件皮袄,到如今还没有履行呢。”洪慕修道:“这次二妹操劳得很,我们是越发的要谢她了。你的衣服,一来不是新的,二来也不合身分,我明天到皮货庄,去替她挑一件罢。”蒋静英道:“那也是应该的,可是人家哪等得及呢?”于是用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因为人实在太疲倦了,翻不转身来,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摸到什么东西。洪慕修会意,连忙上前,在枕头下抽出一把钥匙来。于是将钥匙交给蒋淑英道:“你姐姐的冬衣,都在那两只大红皮箱里,你自己去拿罢。”蒋淑英摇摇头道:“在屋子里我不冷,不用费事。”蒋静英在床上,只把一双眼睛望着她,哼着道:“你客气什么呢?”蒋淑英见她这样,不便违拗,只得打开箱子挑了一件哔叽面的小毛袄子穿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洪慕修又开了话匣子,笑道:“二妹,你穿你姐姐的衣服,越发像你姐姐了。不过你姐姐年老些,也没有你这样……”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只管吃饭。蒋淑英笑道:“同胞的姊妹,自然相像,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哩。”洪慕修见她并不着恼,就笑着问她道:“二妹,明天我去买一件袄子送你,你愿意要滩皮呢,愿意要羔皮呢?”蒋淑英道:“等姐姐好了再说罢。”洪慕修道:“这和她生病不生病,有什么关系?我看要漂亮,还是滩皮的好。面子呢,新出的印度缎,好吗?”蒋淑英道:“我们当学生的人,哪里要穿那好的料子。现在最时髦的衣服,就是印度绸,印度缎,我最不赞成。中国出的是丝织品,我们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出产,反要穿外国绸子呢。”洪慕修笑道:“如此说来,足见你爱国心热。我就送你一件绿色素缎的面子如何?”蒋淑英道:“那样料子,价钱更贵,何必呢?”洪慕修道:“既然送人的礼,就不能不送好的。”蒋淑英听他这一句话,也就置之一笑,没有深于注意。不料当天下午,洪慕修就和她买着来了。买来了不算,立刻打了电话,叫了苏州裁缝来,给她裁料子。年轻的人,没有不爱穿漂亮衣服的。洪慕修这样热心地要给她做衣服,她自然不能拒绝。
可是洪慕修虽然这样高兴,他夫人的病,越发是沉重了。本来蒋淑英来了以后,蒋静英的病,仿佛轻松了些。药吃下去,可以维持原状,不见变卦。不料这几天,又不对起来,热度有增无减,缓缓的呼吸不灵。那个松井大夫,早也就说过,恐怕发生肺炎。若是变了肺炎,那是很棘手的。洪慕修心里想,总也不至于,因为他夫人,向来是没有肺病的呢。这时他夫人发生了呼吸不良的现象,那松井大夫,仔细检察了一番,然后将洪慕修找到一边说道:“你这夫人实实在在有肺炎了。不过发炎的地方很小,现在还不要紧。”洪慕修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松井大夫看见洪慕修惊慌的样子,便道:“我看你慎重一点儿好!还是搬到医院里去住好!在医院里好,医院里招待周到一点。”洪慕修道:“好罢,让我和病人商量一下,看她意思怎样?”松井大夫又吩咐了两句,便叫洪慕修派人跟着去拿药。这里洪慕修既不便对他太太说,自己一个人又拿不定主意,便问蒋淑英意思如何。蒋淑英道:“这个日本医生断的病症,未必就丝毫没有错处。我看换一个大夫瞧瞧,姐夫以为如何?”洪慕修道:“我并不是省钱,不过因为松井在中国时间很久,诊治又很仔细,所以让他一直看到现在。既然他没有再好的法子了,我自然要另请一个大夫瞧瞧,据你看,是请哪个大夫瞧好?”蒋淑英道:“听说有个德国大夫克劳科,对于肺病,是很有研究的,请他来看看也好。”洪慕修本来也就相信克劳科的本领,经了聪明的小姨子一保荐,越发非请不可,立时就打了一个电话到克劳科主任的普禄斯医院去。医院里回电话,三点钟克先生就回私宅去了。洪慕修听了,复又一个电话,打到克劳科家里去。电话叫了半天,好容易有人接上,说道:“今天是礼拜六,克先生到西山去了。”洪慕修道:“什么时候回来?”那边道:“礼拜一上午回来。”说完了这句,就把电话挂上了。洪慕修对蒋淑英道:“你看,这位克大夫,是这样自在,星期六和星期,有急病的也没法治了。”蒋淑英道:“既然是克劳科不在城里,还有别的好大夫可请没有?”洪慕修道:“这松井的本领,就是特等了,再要找比他本事好的,据我所知,除了克劳科,实在没有第二个。”蒋淑英道:“既然这样,明天还请松井一次,到了后日再请克劳科来,似乎也不迟。”洪慕修道:“怎样等得了两天?这附近有个中国西医,叫李济世,也是很有名,不如花几个钱,叫他来看看。”蒋淑英也以为很是,立刻就把那个李济世大夫请来。那人穿一套漂亮的西装,嘴上养些短胡子,倒很像一个外交界的人物。他听了一听脉,一路摇着头出来,说这没有希望的人,若是早让我来看两三天,或者还有些办法,现在是不成了。于是中文夹英文的说了几句病理,就叫回头派人到他医院里去取药,径自走了。洪慕修白花了五块钱的马金,四毛钱的车钱,就只得了这一句话,没有什么希望了。洪慕修的听差老周,也算是个老佣人,他在外面嚷了起来说:“怎么请这样一个大夫来看病!他是专管打六零六的,什么也不懂,别看他们门口电灯那么大,招牌那么大,他知道什么?”洪慕修听了,大为扫兴。这时自己越发拿不定主意,就派人去把蒋静英的叔父婶母请来。又把自己几个亲戚也请了来。蒋淑英的叔叔蒋国柱,他见洪慕修始终请的是西医,很表示不满意。他便对洪慕修道:“姑爷,不是我说你。你们这维新的人物,太迷信外国人了。这种内科的病症,西医是不成的,应该请中国大夫看看。”洪慕修道:“现在她已变成肺炎了,恐怕中国药吃不好。”蒋国柱道:“哪来的话?就凭我亲眼看见的,也不知道治好了多少痨症,一点小肺炎,有什么要紧?”其余的亲戚,也都附和着说:“西医治不好,我们自然不能老指望着西医来治。”洪慕修一个人,拗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得请了一个中医来治。那中医一看病人形势严重,用不相干的药,四平八稳的开了一个方子。但是怕药价便宜了,病家不能肯信,又在上面加了两样贵重药品。洪慕修对于此道本是外行,原想不把药给病人吃,又受不了众人的包围,只得照办了。这样混了一天,病势越发的沉重了。上午又换了一个中医,他虽然说没有生命的危险,也说不是一两天治得好的。洪慕修看看,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又把松井大夫请了来。松井说,药水是来不及了,只有打针。而且以打针论,每天一次,恐怕还不行。洪慕修觉得还是他说得在理点,就用了他的办法,用打针来治疗。这针打下去,总算病人清楚些。可是她疲倦已极,话都懒于说。又这样过了一天,已是礼拜一了。洪慕修打了两三次电话,才把那个克劳科大夫请来。他又不大会说中国话,将病看了以后,他就问以前请中医看的,是请西医看的?洪慕修不便告诉请了中医的话,只说是请松井大夫一手治的,又把治的法子说了一遍,克劳科认为松井诊断不错,一样的打了一针,也就走了。这时,蒋国柱和一班来探病的亲友,对西医一致攻击。说什么叫肺炎,中国就向来没有这样一种病症。若说腿烂了,眼睛坏了,外国那些挖挖补补的法子,是比中国外科强些,这种内科,外国药,哪里吃得好?蒋国柱听了这话,又解释着道:“诸位哪里知道:就是这些外科,也是中国人发明的。你们要看过《三国志》,华佗给关公刮骨疗毒那一段,就知道中国的外科,古来实在好。因为失了传,所以现在没有人精。我想外国人的外科,总也是在那时候,从中国学了去的。外国人在中国几十年,一定会把我们的内科,也偷了去的。”洪慕修听了这话,又好笑,又好气,但是一张口难敌众辞,只得默然。结果,还是依着叔岳丈,把昨天那个中医请了来。那中医也说自己没有办法,最好是赶快另请高明,方子也不肯开,他就走了。这个时候,那些主张请中医的,又转过论调来,说是让日本大夫打针维持现状再说。到了这时,洪慕修越发是没有主意了,只是哭丧着脸从里跑到外,从外跑到里。
到了下午,松井又来了一次,便实实在在告诉洪慕修,说是人已没有了希望,至多可以把她的生命,延长到晚上十二点钟。洪慕修一听这话,两行眼泪,不禁就直流下来。这天下午,也不忙着找医生了,只是呆着坐在病人的对面,一张椅子上。蒋静英大半截身子,躺在被窝外面,那两只枯蜡似的胳膊,压在被窝上,连移动着都没有气力。她的脸,两个颧骨高张,眼睛越发凹了下去,紫色的嘴唇皮,不能合拢,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外,一个粉装玉琢的美人,现在简直成人体标本。洪慕修也觉得实在可惨。蒋静英睡在床上眼睛似闭不闭,除了她胸脯面前,一起一落,做那很艰难的呼吸而外,人是一点没有动作。洪慕修看看,又不期悲从中来,断断续续地流着眼泪。到了晚上,她忽然睁开眼来,对屋子里周围一望,见叔叔婶婶丈夫妹妹都在这里,便将手略微抬起来一点,指着房门外道:“小南儿哩?”洪慕修道:“在外面,你要看他吗?”自己便出去,叫乳妈把小南儿抱了进来。蒋静英把手连招了几招,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个“来”字。小南儿既想他妈,看他妈这个样子,又有些怕,先走到蒋静英的脚头,两只小手扶着床沿,慢慢地往他母亲头边走来。小眼珠望着他母亲的脸,不敢做声。蒋静英握着小南儿的小手,半晌,没有言语,只是呆望着他,大家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不能说出来一样,也都悄悄地不做声。蒋静英眼泪汪汪的喊着小南儿道:“孩子,我要回去了。你……要……好好的跟着爸爸。”说时,她的声浪,极其低微,眼睛复又转望着洪慕修。洪慕修会意,便坐在床沿上,接过蒋静英的两只手,说道:“静英,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蒋静英微微的点了一点头,表示知道。洪慕修把头低下去,靠着蒋静英的脸,说道:“我们相处八年,你帮助我不少,我很对不住你。”蒋静英用她瘦小的手,将洪慕修的头抚摸几下,露着牙,作了一番苦笑,于是她又把眼睛望着蒋淑英,意思要和她说两句话。于是洪慕修走开,让蒋淑英站到床面前来。女子的心,是慈悲的,一点儿也矜持不住。蒋淑英这时,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两个眼圈通红,鼻子里只管息息率率作声。蒋静英对她摇了一摇头,意思是叫她不必哭。蒋淑英也怕引着病人伤心,极力的忍住着哭。蒋静英将小南儿的手牵着,交在蒋淑英手上,然后望着她的脸,现着很恳切的样子说道:“小南儿明天就是没娘的孩子了。北京城里,只有你是我的同胞的手足,只有……你……可以替我分忧。我这孩子,你要多多的替我照应一点……”之后她自己涌泉也似的流着眼泪,不能再说了。蒋国柱夫妇,看见这个样子,也都走到床面前来。蒋静英见面前围着许多人,只把眼睛望着他们,那呼吸是一阵急促一阵,喉咙管里,一阵痰响,可怜一个青春少妇,就香销玉碎了。到了这时,大家都不免失声而哭。小南儿见着许多人,围住他母亲哭,他也跳着两只小脚,哭着叫妈妈。大人见了这种样子,越发的忍不住哭声了。
从这一晚起,洪慕修在衙门里请了两个礼拜假,办理丧事,料理善后。蒋国柱夫妇,第一二两天,也在这里帮着办些事。他们究竟是有家的人,不能耽搁,第三天就走了。蒋淑英便留在这里,替他照应家务。过了一七,蒋淑英一算,自己离学校有半个月了,便对洪慕修道:“姐夫,没有什么事吗?我想回学校去看看。”洪慕修道:“这回我家不幸,遭了这样的事,连累二妹荒废学业,我实在过意不去。二妹要回学校,我怎敢拦阻。不过你一走了,我或者不在家,可怜我那孩子。”说到这里,洪慕修就用手绢去擦眼泪,哽咽着说不下去。蒋淑英见他这个样子,姐姐的灵柩,骨肉还未冷哩,那托孤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怎样能硬着心一定要走,只得暂且按下不提,过了一两天再说。又过了两天,自己觉得非回学校去看看不可。但是只要一对洪慕修说,他就哭丧着脸,叫人不好启齿。这一天下午,外面很大的风,蒋淑英正围着炉子向火,电话机铃铃的响起来,出于不意,倒吓了一跳,因见屋子里没有人,便走上前接话。谁知打电话来的,正是史科莲。她说:“你不回学校来吗?我知道你那边有事,本不愿打电话来的。可是我看见前面号房里,存着你的许多信,而且有双挂号的,恐怕有要紧的信在内,我不能不告诉你了。”蒋淑英听她那种口气,都有气似的,便道:“你没有看我那些信,是哪里来的吗?”史科莲道:“我怎样能看你的信呢?”蒋淑英道:“不是说你拆我的信看,你没有看看那信封上写着是哪里来的吗?”史科莲道:“我只看见那信封上写了一个‘张’字,都是自本京发的。”蒋淑英道:“好好!我这就回来。”说毕,将电话挂上,便告诉洪慕修,马上要回学校去。洪慕修道:“外面这样大的风,你怎样出门,明天再去罢。”蒋淑英道:“我有一个同学,害了病了,我非去看一趟不可。”说毕,走进屋子去,戴了帽子,披上围巾,两手把围巾往前面向怀里一抄,就要出门。洪慕修笑道:“二妹你真有事,我还拦得住你吗?你看!这大的风就这样走了去吗?我到衣橱里,把你姐姐那件皮大衣让你穿了去罢。我又不出门,车夫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就让他送你去。”说毕,一迭连声,嚷着车夫拉车。自己又忙着把那件皮大衣取了出来,双手捧着,交给蒋淑英。蒋淑英以为人家的盛意不可却,只得穿上大衣,坐了他的包车,兜着风向学校里来。
原来她的情人叫张敏生,早有白头之约的,平常要有三天不见面,一定也有一个电话相通。现在二人有半个月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电话,两方面都有些着急。在张敏生一方面,是不知蒋淑英为了什么事,老是不见面。蒋淑英也就怕张敏生疑心,急于要见面解释一番。她听到说学校里来了许多信,有姓张的寄来的,她就料到全是张敏生的信。只有他的来信,没有我的回信,他岂不要更加疑心。因此一路在车上盘算着,要怎样去解释才好。偏是事有凑巧,在半路上,就碰见了张敏生,他穿着大衣,夹了一包书在胁下,在马路边上走。蒋淑英连忙就叫“敏生敏生”。张敏生一抬头,蒋淑英早是跳下车来,迎上前去。张敏生看见她先是一喜,后来一见她身上穿了皮大衣,坐的是白铜光漆崭新的包车,立刻又收住了笑容。蒋淑英道:“我遭了一件不幸的事,姐姐死了。这半个多月,我都在姐夫家里,没有回学校去,你知道吗?”张敏生淡淡的答道:“我仿佛听见说。”蒋淑英笑道:“我实在走不开,不然,我早就回学校,今天是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是我来了好多信。我猜这里面就有你的信在内,所以急于要回来。”张敏生笑道:“急于要回来,是半个月后才回校。若是不急于要回来呢?”蒋淑英道:“你说这话,太不原谅了,你想我的姐姐死了,我在那里和她照料一些家事,这也是应该的。”张敏生道:“你很对得住你令亲,你令亲也很对得住你。你看,你穿这皮大衣,坐着包车,简直不像一个学生了。”蒋淑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敏生道:“这样大的风头上,别把你吹冻了,你回学校去罢。我的意思,全在我写的信上,你回去瞧我的信就知道了。”说毕,转身便走。蒋淑英看他那个样子,似乎已经气极了,不过张敏生说的话,太不客气,不好意思去叫他,自己也就转身登车。到了学校门口,叫车夫自回去,一进门就见号房笑着迎了出来,说道:“蒋小姐你有好些个信在这儿。”说着,捧了一大捧信封,交给蒋淑英。她分了一半信,插在大衣袋里,左手依旧叠了一大半拿着,右手便一封一封的拿开来看。从头看到尾,倒有三分之二是张敏生写的。自己一面查信,一面走着,忽然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咳!好漂亮。”蒋淑英回头看时,正是史科莲。她先笑着道:“难为你,还记得回来。”蒋淑英道:“你别提,早就要回来,我那个亲戚死命的留着,也是没法。”说着,将眉毛皱了几皱,微微的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在那里待着呢,真腻死我了。”两人手搭着肩膀,一路说话,走进寝室去。史科莲一看屋里没有人,笑道:“你再要不回来,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你看那个朋友来的信那样勤,他有多么着急?”蒋淑英眼睛在看信,鼻子里只哼了一声。史科莲因为人家看情书,不愿在人家面前待着,自走开了。由五点钟走开,直到七点钟回来,只见蒋淑英还在看信。她人躺在床上,把那些拆开的信封,铺了一片。手上拿着一张信纸,竟自发了呆。史科莲道:“写信的实在耐写,看信的实在也耐看,怎么你还在看信?”蒋淑英眼圈红红的,叹了一口气。史科莲伏在床上,用手摸着她的脸,低声笑道:“你两个人不是相好的吗?这个样子,似乎是闹别扭了。”蒋淑英道:“男子的心……”只说了一个“心”字,下面就说不出来了。史科莲猜想着那些信上,一定有许多不客气的话,越说是越引动她的心事的。便笑道:“记得你走的那一天,我和你一床睡,听到你说了一晚上的梦话。今天我又要和你睡,看你说些什么,也许又可以探听你一些秘密出来。”蒋淑英听了这话,误会了意思,以为不但情人疑心,连朋友都疑心起来了,心里倒是有一阵难过。勉强笑道:“你今天非在我床上睡不可,看我又会说什么话。”史科莲笑道:“我管得着你这些闲事呢。”史科莲说了这话,便拖着她起来,说道:“走!上自习室去罢,你也和那间屋子,太疏远了。”蒋淑英道:“你先去,我洗把脸就来。”史科莲信以为真,先走了,谁知一直下了自习室,那蒋淑英还没有来,回到寝室里,也没有看见她。史科莲心里一惊,便在前前后后各寝室里去找,始终也没有看见蒋淑英的影子,心想莫非她出门去了。于是一直追到大门口来,问号房道:“你见蒋小姐出去了吗?”号房道:“不是今天下午回来的吗?没有出去。”史科莲道:“她出去了,也许你没有看见。”号房道:“我今天下午,没有离开过这儿,出去了人我怎样不知道?”史科莲听他这样说,复身又转回来。重新在楼上楼下,跑了一周。可是这时候教室里的电灯,都已灭了,自己胆又小,不敢闯进去开灯,便一面走着,一面轻轻的叫“密斯蒋”。一直到下楼的地方,仿佛听见一阵哼声。不听这个声音,也还罢了。一听这个声音,史科莲不觉毛骨悚然起来。恰好有一个老妈子走楼下过,史科莲胆壮起来,便将老妈子叫住。问道:“你看看,那楼梯下是谁在那里。”老妈子过去一看,不觉叫起来道:“这不是蒋小姐,这是怎么了?”史科莲听说,心益发慌了,扶着楼梯的扶手,连跑带滚的滚了下来。在电灯影里,只见老妈子扶着蒋淑英上半截身子,让她坐在地上。蒋淑英的棉袍,滚满了尘土,就是脸上,也有半边灰迹。头靠着老妈子的腿,双目紧闭,面前吐了许多粘痰和脏东西,袖子上还拖了一截。史科莲摇了她两摇,不见她作声,哇的一声叫了起来。这时,惊动了大众,都跑近前来看。舍监也来了,看看这样子,先叫人把她抬回房去。安顿好了,校医也被学校里请来了。他将蒋淑英的病一看,说道:“这是不要紧的,无非受了一点刺激,加上寒风一吹,就晕倒了。但是她腿上,有一处伤痕,又似乎是在楼上摔下来的一样,好好的照应照应她,就会好的。”校医看着去了,一会儿就送了一瓶药水来。这可把史科莲忙个不了,给她洗换衣服,足足闹了两三个钟头。蒋淑英醒过来的时候,夜已深了。史科莲伏在床上,对着她的耳朵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可吓了一跳呢。”蒋淑英还没有说话,先就流出两行眼泪。史科莲抽出手绢,缓缓给她揩脸上的眼泪。因对她道:“我很知道,但是这也很容易解释的,为什么要急得这个样子?”蒋淑英道:“我实在愤极了。我除非死了,人家才相信呢。”史科莲逆料张敏生来的信,一定有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自己不好问,便默然的坐着。蒋淑英道:“你以为我真是病得这个样子吗?老实告诉你,是我上自习室的时候,站在栏杆边,越想越气,我也不知道怎么着,似乎要极力闹一下,才能痛快。想到那里,我糊里糊涂就向楼下一跳,不料那一下,就跳得我昏天黑地。”史科莲听了,不觉笑起来。说道:“你这不是发傻,凭你在楼上往楼下一跳,就会跳着跌死吗?既然不会死,跌得这样七死八活,这算什么意思?”蒋淑英一想,这事实在做得极其幼稚无聊,也微笑起来。史科莲见她精神好些,才放心去睡。
不料学校里得了些风声,小题大做起来,派人到蒋国柱家里去报告,说他侄女病很重,请他领回去医治。当报信人到蒋家的时候,恰好洪慕修在那里。他就说:“小南儿念他妈,又念他小姨。不如把二妹搬到我那里去调养,孩子有个伴,二妹在那里,也有人伺候。”蒋国柱就不大喜欢这侄女,因为得了哥哥一笔遗产,对于这侄女的教育费,不能不担任,心里巴不得蒋淑英早一天毕业,早一天出阁,减轻负担。这种特别开支的医药费,当然是不愿出的。洪慕修是个有钱的侄女婿,他既愿戴上这一顶帽子,乐得赞同。因此这日上午,洪慕修就坐了汽车,到蒋淑英学校里来,和学校当局说:接她回家去。蒋淑英虽然不愿意洪慕修来接,她猜着是叔叔差他来的,就跟着上了汽车。不料车子一开,一直开到洪慕修家门口。蒋淑英人虽疲倦,可是她还能够生气的。脸色一变,在车子上就对洪慕修道:“姐夫,怎样把我接到你家来,你送我到叔叔家去,或者医院里也可以。”洪慕修道:“我并不是把二妹接到我家来。因为我那孩子,念你念得嘴都干了,我实在不忍。我特意把车子绕到门口来,让他来看一看你,也许以后就不念了。你身体不好,请不必下车,我去抱他出来。请你看在他母亲面上,你哄他两句话,回头我就送你到医院里去。”这几句话,说得蒋淑英心平气和。一会儿工夫,洪慕修在屋里把小南儿抱出来。他一出大门,就嚷着“小姨小姨”。洪慕修将他送进汽车来,说道:“你念了两天两夜的小姨,现在小姨来了,你去亲热亲热罢。”蒋淑英抚摩着他的小脸,笑了一笑。洪慕修不等她说话,又把小南儿抱下车来,说道:“你不要吵你小姨了,小姨不舒服呢。”小南儿两只手抱着汽车门。又哭又嚷道:“不!不!我要小姨。”带小南儿的那个乳娘,也走了出来,对蒋淑英道:“蒋小姐,这孩子真惦记着,你到家里来坐一坐罢。”蒋淑英看见这样,心里也是老大不忍,只得下车,由乳娘搀了进去。这里洪慕修告诉汽车夫,让他把汽车开走。可是学校里的史科莲,她还以为蒋淑英是到医院里去了,这天下午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到蒋家,问是什么医院。那边是老妈子回电话,说是不知道。史科莲不得要领,未免有些放心不下,就决定亲自到蒋淑英叔叔家去探问。
这一天过了,次日便是星期日,又恰好天气和暖,便到蒋国柱家来访问。后来一问到蒋淑英在洪慕修家里养病,不觉替她捏了一把汗。本想到洪家去看看,转身一想,一来自己不认得洪慕修,二来这一去,又似乎有些刺探人家秘密的嫌疑,万万去不得。如此一想,就把去看病的念头打消。自己一面走路,一面替蒋淑英想想,以为她这种行为不对。前晚既然有跳楼之举,当然对于自己的行动要洗刷一番,怎样昨日又重到洪家去?自己这样一面想一面走路,信脚所之,自己没留心到了什么地方。及至自己醒悟过来,糟了,这并不是回学校的路。到学校去,应该是往北,现在却是往南,正来个反面了。一看走的地方,仿佛到杨杏园那里去不远,自从得了人家的帮助,并没有向人家道谢一声。今天走得顺路,何不去作个顺水人情?有了这个主意,雇了车子,一直就到杨杏园家门口来。这拜访男客,自己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走进门,浑身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一看眼前并没有人,又不好意思高声问人,便故意将脚步放重,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但是她虽有这样使之闻之意思,始终没有见人出来。踌躇了一会子,又退出大门去。一看门框上有电铃的钮子,便按了一下电铃。一会走出一个人来,上下打量一番,便问找谁?史科莲道:“这儿是杨宅吗?”那人道:“这儿姓富,不姓杨。”史科莲问头一句话,就碰了钉子,脸上红将起来,回头就要走。还是那人道:“我们虽不是杨宅,这里可住着有个杨先生,你这位小姐是找他的吗?”史科莲道:“对了,他在家吗?”说到这里,看那人有些惊讶的样子似的,便又道:“从前这里不是有个李太太吗?我就是……我就是她的亲戚。”那人道:“您贵姓?”史科莲道:“我姓史。杨先生若是不在家,他回来的时候,就请你告诉他一声罢。”说毕,抽身又要走。那人道:“请你等一等,我给你进去看一看,也许在家里。”史科莲听说,便站在门外。一会儿,杨杏园亲自出来说道:“哎呀!史小姐,今天何以有工夫来?请里面坐。”杨杏园把她让到后进那一间客房里来,对面坐下,先寒暄了两句,便问史小姐喝咖啡的吗?史科莲道:“不必客气了,我们总也算很熟的人哩!”杨杏园笑道:“是一个朋友送了一些咖啡和外国点心,我是很酸涩的,自己没有把它吃了,留着待客呢。”于是杨杏园一面叫听差去煮咖啡,一面盛四玻璃碟子可可糖柠檬饼干之类,放在茶几上。史科莲正爱吃这些东西,也就不客气,随便的吃。一会听差将咖啡煮熟了,杨杏园又亲自取出一碟糖块来,放在史科莲面前。笑道:“乡下人学外国排场,是学不来的,这糖只好用手来拿了。”说着拿了一块,放在自己杯子里。又道:“请你多放上一点糖罢,也没有牛乳哩!史小姐在令亲府上,没有看见这样喝咖啡的样子吧?”说着,将手上的大茶杯举了一举,又把那个大白铜茶匙,舀了咖啡便喝。史科莲见他谈论风生,不觉把进门时的拘束状态,解得了许多,便问密斯李没有来信吗?杨杏园道:“两个礼拜前来了一封信,曾提到了史小姐的事。看那样子她是很惦记的。”史科莲道:“她的那番盛意,我今生是忘不了的。就是杨先生种种协助,我也非常的感激。”说时,低头用茶匙搅咖啡。杨杏园道:“这事若是老说起来,让人家听见,未免寒碜。万望以后不要提,若是真要再提的话,我就不敢和史小姐见面了。”史科莲见他说得这样恳切,笑道:“天下哪有协助了人,还不要人领情的。”杨杏园道:“这是极小的事,也值不得领情呢。不要提罢,不要提罢。”史科莲不能说,也就只笑了一笑。她从前在李冬青一处,和杨杏园见面,大半都是和李冬青说话,和杨杏园交情尚浅,就无甚可说。现在少了一个李冬青,越发找不到什么话谈。所幸杨杏园的态度,极其自然,先问问学校里的组织,后又谈谈李冬青的身世,史科莲只是吃着糖,喝着咖啡,脸上带着笑,跟着话音,附和一二句,坐谈了一个多钟头,总算谈得还不寂寞。史科莲因不愿久坐,便告辞要走。杨杏园看她很受拘束的样子,也不再留,便进屋子去,将几盒已经开封了的糖,叠在一处,交给史科莲道:“请不要嫌吃残了,带回学校去,留着看书的时候解渴罢。”史科莲笑道:“吃了不算,还要带了走吗?”杨杏园道:“我原不客气,我才把这东西相送,若是不受,那就嫌它是吃残的东西了。”史科莲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真不客气了。”于是将几只糖盒叠在一处,夹在肋下,和杨杏园鞠了一个躬,说声“再会”。杨杏园道:“有工夫的时候,也许亲到贵校来奉看,今天算是很怠慢了。”一面说着,一面送她出了大门去了。
八十年代军婚宠妻 甜哄 [综漫同人]我妻家传统艺能 攻心为上,老公诱妻成瘾 [综英美]完全追蝠手册 陌以北归 [综漫同人]横滨文豪今天写作了没 陛下坚强(1v2)(小妈+伪骨科) [综同人]我见青山多妩媚 嗨,国民校草 带球跑后,我吃软饭吃撑了 忘情水(敏若) 花瓶女配养娃手册 金玉良颜 夜帝你女人又闯祸了 反派a装o后总是装惨(穿越) 【ABO】无处可逃 娇宠(作者:榶酥) 蚀骨欢宠:总裁小叔求放过 次元掠夺者
那一年,穷疯了的陆远拿着五个小时写好的剧本,成功地向某白富美忽悠了一百万投资起初的他只想花八十万随便拍拍应付下,然后在电影上映前夕卷走剩下的二十万回老家从此老老实实地娶老婆做点小本买卖,同时打死他也不来横店了但是票房爆炸了如果您喜欢我真没想出名啊,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封疆大臣的位置是林染自己辛苦挣来的。孩子是林染自己生的。现在的一切地位权势都是她应得的。她不是那些花瓶,生死不由自己,手握实权的封疆大臣,就是有资格肆意妄为。如果您喜欢封疆女臣,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重生过去畅想未来梦幻现实,再塑传奇人生!如果您喜欢史上最牛冒险,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江云穿越平行世界,来到一场演唱会现场,江云一首歌震惊观众。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爱了爱了,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偶像。对,他就是我的偶像。歌神,影帝,大导演。这个世界没有前世天王巨星,没有前世历史上的文人墨客。看江云如何从一个三流明星,一步步成为天王巨星。如果您喜欢开局一首口是心非,震撼演唱会!,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练武,开头难,中间难,越往后越难。武者,顶天立地。少年宗师,一人一枪,逆行诸天,征战万界。读者Q群747082783。(需要全订)新书诸天万界之帝求支持!简介天下第一朱无视,今天,我正德皇帝就告诉你,什么是砂锅大的拳头!秦时明月霸王乌江自刎之时,秦始皇陵炸开,无尽的兵马俑蜂拥而出,一位身穿玄色龙袍的男子...
关于我在摄政王怀里撒个娇她曾是秦府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嫡女,却因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惨遭家破人亡,横死街头。重活一世,她盯上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二哥。她知道,那个冷傲的少年,将来会成为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