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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但绝不能从馆长手里偷。”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白痴。”
药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不过没有继续劝说。他一看到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对这件事非常认真,认真到即使是他也不敢再打这个主意。我看了他一眼:“你别打算瞒着我去偷偷交易,造成既成事实。”
药不是冷哼一声,把脸转过去。联手这么久了,他有什么思路,我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两个回到旅馆,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的想法是,请黄克武出面,让故宫或者国博出一封官方的借调函,把这个青花罐调去北京。中华鉴古学会对尹银匠的手艺很感兴趣,请几位专家研究一下,借助现代科学,也许能在不损伤罐子的基础上,把里面的坐标提出来,皆大欢喜。
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但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药不是对此没发表评论,表示随便我,他还在生着闷气呢。
我正琢磨着怎么跟黄克武开口,忽然房门砰砰响起,敲门声很重。我一开门,梁冀忽地冲进来,揪住我衣领,愤怒地吼道:“你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我被这大汉一揪,双腿差点离地。我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梁冀怒道:“你们这些古董贩子,来这里偷东西,还问我怎么了?”
药不是走过来,让他放手:“我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就成了偷东西了?你讲的话,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梁冀把我往地下一搁,气势汹汹道:“你们出门没看见我们馆长?”
“看见了。”
“他没跟你们说欢迎全社会监督、严格筛选?”
“说了啊。”
“那你们还说自己不是贼!”梁冀大怒,“那个老龟孙靠这套说辞,偷偷卖了馆里多少东西!”
药不是冷冷道:“本来我们是想买的,可惜这位想做圣人,没同意,所以我们灰溜溜地回来了。”
“放屁!他今天又签了清库条,明摆着又要偷东西了,难道不是给你们?!”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阵疑惑,赶紧问梁冀到底怎么回事。梁冀见我们表情不似作伪,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倒退两步,坐到椅子上,开始说起来。
梁冀说他早就发觉馆长在偷偷卖文物,开始是一些小件,然后连一些大件也敢卖。手法和我猜的如出一辙,先签清库单,然后把东西批成赝品或损毁,报废处理。梁冀特别心疼,可也没办法。馆长卖了东西,会拿去给博物馆发工资。全馆的人得了好处,都明里暗里配合,梁冀一个人纵然不满,也没辙。
“刚才下班前,我清点完展品,看到馆长让管库把清库条开好,就知道又有东西要遭殃了。我一想,今天只有你们来问过那个万历人物青花罐,就过来找你们算账了——你们真没打算买?”
“这是犯罪行为,我不会参与的。”我解释了一句,看向药不是。药不是反应最快:“看来是另外有人找上门来了。”
“老朝奉?”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竞争者。
药不是眼神闪动:“应该不是行动泄密,而是有人尾随着我们到这里来,所以他勾结馆长的时间,比我们慢了半拍。”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们本来占据时间优势,结果因为我坚持不能犯罪,放弃了机会,让人家后来者居上。老朝奉那些人,可没这种道德负担,可以毫不含糊地买通馆长。
我们俩正说着话,房门“啪”的一响,抬头一看,梁冀居然走了。
我本来请他跟我们一起合作的。想不到他一发现跟我们无关,转身就走。这位的脾气,可真是够急的。我从房门探出头去,人跑得早没了踪影,喊都喊不回来。
次日一早,我们一早就赶到博物馆门口,等着开门。可到了开馆时间,大门却依然紧闭着,只听到院内似乎有叫嚷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连警察都匆匆赶到,旁边售票处的小门这才打开,放他们进去。
我们也想跟着混进去,检票员却不让。我亮出故宫介绍信,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北京来的。那检票的小孩不知道这介绍信没啥效力,一听故宫、北京,又盖着公章,觉得来头好大,哪还敢阻拦。
我们循着声音走过山门,走到正殿前头。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看穿着都是博物馆员工,馆长站在最前头,表情恼火。
在正殿门口,梁冀高举着“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罐,宛如霸王举鼎,踏在白玉石台阶上,眼睛通红地瞪着台阶下面的人。馆长气急败坏地喊道:“老梁,你快下来,别闹!”
梁冀把罐子一举,台下群众一阵惊恐。他大吼道:“你们都看见了!这是真货,货真价实!没有瑕疵!不是废品!”馆长道:“没人说这不是真货,你快下来,下来!”梁冀吼道:“既然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把东西偷走卖掉?”
馆长吓了一跳,虽然这事馆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公开说出来性质便大不一样。他怒极反笑,说道:“老梁你疯了吧?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梁冀却不肯闭口,历数着馆长偷偷卖掉的东西,一条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大概能推测出现场情况。馆长一早过来拿货,不料梁冀捷足先登,抢先一步进了展厅,把青花罐控制在手里,公开闹事,这样一来便可以搅黄这笔生意。这位考古队长,恐怕是郁闷到了极点,这次借机全发泄出来了。
奇怪的是,他怎么反应得如此激烈。我看梁冀的表情,充满了绝望和幻灭,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他性子急归急,可昨天情绪还好,怎么今天就崩溃到这种程度?
两名警察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侧,打算动用武力夹击。梁冀浑然不觉,继续冲馆长大叫。馆长继续做工作,温言宽慰,梁冀却不为所动,要求馆长立下字据,承诺绝不清退任何一件文物。馆长说:“你下来把东西放下,咱们慢慢谈。”梁冀说:“你先签好,我再放下东西。”两边陷入僵局。
望着梁冀在殿前的声嘶力竭,我忽然有点同情这位考古队长。他一心扑在野外考古和博物馆事业上,却窘于现实,无处伸志。面对着领导的违法和同事的漠然,他空有愤怒,却没有同盟也欠缺能力,只能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不满。一个小人物对现实的抗争,悲壮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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