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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将杨之恒的影子拉得很长,黑色的一线,延伸到了床边,他站在门口想过去安慰一句,可却始终迈不开步子,他盯着郑香盈看了几眼,却发现她没有自己想象里的那样惊惧和悲哀,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瓷白的脸被灯光映得轮廓柔和,可眼神却流露出一种不妥协的神色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
“你……难道不伤心?”杨之恒忍不住还是开口相询,见郑香盈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又加了一句:“你不害怕?”
“伤心害怕又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伤心害怕也无济于事。”郑香盈抬头望了杨之恒一眼,见站在门边,目光关切,心里感激,朝他无奈的笑了笑:“我现儿只是在想,山上怎么会莫名其妙滚下石块来的。”
杨之恒听着郑香盈如是说,也是一愣:“你那老仆人是被山上滚落的石块砸到的?”
“是。”郑香盈转脸望了望躺在床上的郑夫人,蹙了蹙眉尖:“我父亲在省府出了事儿,族里来人送信让母亲去接她回来,可马车行到途中却遇着山上滚了石头下来惊了马匹,你说这事情是不是很蹊跷?若说是偶然,也太凑巧了一些。”
“确实如此。”杨之恒听了也是皱眉,望向郑香盈的眼里多了几分同情:“荥阳郑氏乃是大族,怎么会有人敢对你们下手?莫非是惹了仇家?”
郑香盈摇了摇头,仇家怎么会有?郑信诚为人和善,每日里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就只是在家里和学馆呆着,即便想要惹仇家都难。可是这山上滚落的石块着实让她不由得不怀疑这是一桩阴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石块滚落下来呢?若不是遇着焦大师徒两人,自己与母亲恐怕现儿已经成了一缕亡魂了。
杨之恒见郑香盈沉默着不肯开口,也不好再问她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气氛。他伸出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朝郑香盈点了点头:“我师父功夫好得很,若是要帮忙,我可以替你去与他说。”
“多谢。”郑香盈瞧着杨之恒黑亮的眼睛,很是感动,这陌生少年的关心让她新来温暖了起来,这世间毕竟还是有好人。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忽然外边朝来焦大的声音:“之恒,咱们先去客栈,明日早晨再来医馆这边。”
杨之恒应了一声,对郑香盈仓促的说了一声:“你母亲现儿成了这个样子,你应该好好保重身子,有什么事情便来找我。”
郑香盈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赶快跟你师父去罢。”如蝴蝶的翅膀扇着风,杨之恒那袭白色的衣裳拍在门上呼呼的响了两下,转瞬便消失了,郑香盈将腿搁到床头,抱着膝盖望着黑茫茫的屋子外边,头开始有些疼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天亮得很早,空气里边流转着一种甜甜的桂花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乡间没有什么金贵的花草,八月的中旬也唯有这桂花盛放。杨之恒跟着师父来到医馆的途中,顺手在路边折了几枝桂花,焦大看了看徒弟手中那束金黄,微微一笑:“怎么想着要折花下来了?”
杨之恒抬起脸来直视着焦大的眼睛:“师父,我觉得那小姑娘很可怜,想带些什么东西让她高兴下,这桂花开得这么香,想必她会喜欢。”
来到医馆,郑夫人已经醒来,挣扎着要起来向焦大与杨之恒行礼道谢,焦大见她容色憔悴,赶紧让郑香盈将她扶住:“夫人身子弱,还是在这医馆里歇息一日再出发罢。”
“不行,我挂心着夫君的事情,怎么能安心歇息。”郑夫人有气无力的望了一眼焦大:“两位恩人,你们有事情便自己去忙罢,我们马上动身去省府。”
“夫人,我们走了,你们的马车怎么走?这乡镇里恐怕没有卖马的人家,还是师父和我将你们送去省府罢。”杨之恒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桂花交给郑香盈,睁大了黑亮的眼睛望着她:“桂花,很香,也很好看,是不是?”
郑香盈接过那花束,米粒大的桂花攒在枝头就如一个个小小的纺锤,花朵大部分都开了,单看一朵花颜色淡淡,可凑到一处便成了耀眼的金黄。每朵花似乎在张着饱满的嘴唇,里边流出如蜜汁一般的芬芳。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正以一种关切的神情看着自己,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在鼓励着她要坚强。郑香盈捧着那花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朝杨之恒笑了笑:“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桂花。”
用过早饭,几人当即便动身出发去了省府,焦大师徒的马果然神骏,跑得比自家的马要快了许多,才得大半日功夫便到了悦升客栈。
今日是八月十五,正是秋闱的最后一场,郑氏参加考试的子弟都还没有回来,只有三房大爷郑信晖在客栈歇息,听说郑夫人赶到,他赶紧迎了出来,见郑夫人带着郑香盈过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弟妹,你这是怎么了?头受伤了不成?这两位又是……”
郑夫人病歪歪的由鲁妈妈与郑香盈扶着,额头上包扎着白色的布条,听着郑信晖如此问,吃力的抬起手来指着焦大与杨之恒道:“这两位乃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来的路上遇着了危险,山上滚下了石头惊了马,赶车的福伯被石头砸死,我们也差点被马拖着掉入山崖,幸亏这两位恩人出手相救,这才能活着到省府。”
郑信晖听了赶紧向焦大与杨之恒行礼:“多谢两位义士!”转脸望向郑夫人道:“弟妹你这模样,先到客栈歇息,叫你的贴身妈妈去寻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必,我现儿担心着我们家老爷,他到底出了什么事?”郑夫人盯住郑信晖,全身都在发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信诚……”郑信晖很为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不敢看郑夫人的眼睛,转过脸去,狠狠心吐出了几个字来:“信诚在秋闱第二场的时候过世了,死在贡院号舍里边。”
郑夫人的眼睛绝望的睁大,身子摇晃了一下,用力挣开鲁妈妈与郑香盈的手,慢慢走到郑信晖面前,用一种凄厉的声音问道:“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郑信晖为难的瞧着郑夫人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心中有些发慌,朝郑香盈点了点头道:“快来扶住你母亲!”
郑夫人此时却状若疯狂,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郑信晖的衣袖,嘴里不停的在念念叨叨:“他六伯,你在骗我是不是?信诚好好的在参加秋闱,马上就要回来了,对不对?”
郑香盈瞧着郑信晖的神色,知道父亲必然真的已经亡故了,赶紧同鲁妈妈一道拉住郑夫人:“母亲,你先别着急,坐下喘口气再说。”
“香盈,你父亲,真的已经走了?”郑夫人茫然的看了看身边的郑香盈,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郑香盈心中难过,可又无法回避,她强忍着难过点了点头:“六伯父方才是这么说的。”
“信诚!”郑夫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忽然间清醒了过来,她抓紧了郑香盈的手,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身子歪了歪,倒了下去。郑香盈和鲁妈妈抱住了她,郑夫人的双手垂在身边,衣袖拖到了地上,不住的在微微摆动。
“六伯父,我父亲的尸身在哪里?我要去见他。”郑香盈将母亲安置好,转身望向郑信晖:“他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其中有什么隐情?”
郑信晖呐呐道:“你父亲的尸身现儿正在省府府衙,因着是贡院应试的时候亡故,所以府里十分重视,说要仔细寻找死因,给咱们郑家一个交代。”
“六伯父,烦请带我去看看。”郑香盈咬紧了嘴唇,眼睛里有一种疑惑:“我父亲身子虽然不大好,可也不至于会无缘无故暴毙,香盈想要知道里边的缘由!”
“这……”郑信晖有些为难的望向郑香盈:“你莫非便不相信官府不成?这查案的事情,你能插上什么手?不如便在客栈里等着,左右不过这两日便会知道结果了。”
郑香盈冷笑一声,丝毫不肯退缩,相信官府?她从来便没有这个想法,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官府里的冤案难道还少吗?经历过路上遇险,她心中有个顽固的想法,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预谋,绝不会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一阵淡淡的桂花香飘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边,身边传来杨之恒的声音,郑香盈抬起头来一看,便见着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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