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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本所深川一带的捕吏回向院茂七,有两名俗称「下引」或「小者」的手下;一名是四十七岁的权三,之前是舖子掌柜,另一名是二十又一的系吉,是个长相仍不脱孩子气的年轻人。茂七五十六岁,与婚后多年的头子娘因感情太好,至今膝下犹虚。因此,系吉虽是手下,就某些意义来说,却也像儿子一样。
权三拥有在新川町一家酒批发商的掌柜经历,系吉则不同,没有值得一提的经历。当然也因他还年轻,但这个年轻人,遇到茂七之前,没有固定的工作倒也是事实。
系吉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是个弃婴,被丢在回向院境内,参拜者发现了他,将他带到町办事处。由于迟迟不见他的父母出面,当月轮番的大杂院管理人只好带回家养育。
系吉从小就好动,经常东奔西跑的,无法乖乖地静下来。收养系吉的大杂院管理人,当时与茂七交情很好,随着系吉的逐渐长大,经常为了系吉的将来烦恼,所以常来找茂七商量。
送系吉到舖子做事,他也待不久,让他学一技之长,举凡灯笼舖、荞麦面舖、焊接舖、木屐舖、打铁舖,只要是有门路的,都让他去当学徒,可最长的也待不到半个月。他并非懒虫,早上很早便起床,也不排斥做杂事,手也相当巧,而且人缘好。只是,人缘太好了,反而令他沉不住气,无法对同一件事长保兴趣。
系吉十五岁时,养父过世了。他临死前托付茂七照顾系吉,他说,头子或许知道该如何用系吉。
当时茂七有个叫文次的手下,虽然个性有点软弱,却也合作了很久,并不需要特别找新的人手。再说,当事人系吉也无意帮茂七做事,那时他在御船藏附近一家运货马车舖照料马匹,大概是喜欢马吧,竟难得地待了下来。由于他的起居就在马厩里,暂时不愁住处。因此茂七也只是抱着有困难来找我的那种心态,接受管理人的托付。
不料,没多久,有人来向手下文次提出招赘的亲事,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文次离开了茂七。热热闹闹办完喜事,喘一口气时,系吉突然来找茂七了。
「我听说头子变成孤单一个人了……可以的话,要不要我帮忙?过世的养父会严厉地叮嘱过我,要听头子的话,为头子尽力。」
当时茂七虽然因为文次离去而感到寂寞,却也并非孤单一个人,但系吉那副担忧得要死的傻劲儿太可爱了,惹得茂七哈哈大笑。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
系吉这才住了下来。
系吉和权三并非单单只是茂七的手下而已,他们各自另有工作。权三就过去的经验,帮自己住的那家大杂院的管理人做事,例如打算盘、记帐、以天生悦耳的声音排解房客的纠纷,令管理人视他为宝。
系吉最初则是与往常一样,没有固定的工作,一会儿卖糖果,一会儿又帮瓦匠做事,不然就是临时的淘井工,没个安定。对身为茂七手下的系吉来说,这样正好可以扩展人际关系,并非毫无益处,只是太不安定了,老让人在一旁为他捏一把冷汗。因此,茂七头子娘曾好好地教训过系吉,而系吉经过一番的考虑之后,找了北森下町一家「极乐」字号的澡堂工作。
「澡堂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正好可以发挥我耳尖的长处。」
系吉在极乐澡堂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主要工作是打扫和烧洗澡水,闲暇时可以陪窝在男澡堂二楼的澡客们下下不怎么高明的象棋,或喝喝清茶,天南地北地乱扯,这工作有时很轻松。极乐澡堂的老板,也知道系吉和茂七的关系,他认为这样的话,一旦有事也比较有个把握,因此相当看重系吉。
话说,在澡堂另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必须采买烧洗澡水的炉灶用材料,大部分的澡堂都是和木材舖或木屐舖那些平日会出木片的舖子说好,之后再去收购木片层烧洗澡水,极乐澡堂也是如此。但老实说,只要能烧,什么都行,如果能捡到免费的更好——也因此,澡堂佣工白天通常在街上四处逛,寻找可以当材火的东西,与对方商量之后再拿回去。只是,这工作不怎么干净,所以极乐澡堂老板从未要系吉做这些事。虽然如此,系吉一有空,总是到街上四处逛,一有宅邱在修理木门,或饭馆丢出个旧木桶等等,他总能眼尖地看到,然后带回来。其实,系吉非常喜欢在街上四处乱逛。
今年春天,当系吉兴高采烈他迎着逐日暖和的春风和阳光,一如小麻雀不时地跳来跳去地在街上愉快闲逛时,发生了一件事。
系吉恋爱了。
2
这是四年前的事。初春的时候,本所相生町发生了火灾。除了烧光数十家小舖子和商家,也有不少为了扑灭火焰而遭敲毁的住家,灾情非常惨重。
那时全部烧光的屋子里,有栋邻居称之为「今元大杂院」的大杂院。今元是大杂院地主所经营的点心舖字号,大杂院正是因此得名。
相生町的那场火灾,把今元大杂院烧得精光,房客暂时散居各地,等着地主重盖大杂院。然而,火灾之后不久,却传出无法重盖的消息。因为今元家道中落,凑不出钱重盖面向大街与两家舖子毗邻的两栋大杂院,以及后巷的两栋大杂院。
既然地主家道中落,房客们也束手无策。结果,由今元大杂院的管理人当保证人,安排房客搬到新的住居。直到这些房客都安顿好了之后,成了废墟的今元大杂院依旧是没人管的空地,不但成了附近孩子们最适当的游戏场所,一些妇女也在那里打下桩子绑上绳子晒衣服,倒也十分方便。
空地长了各种花草,置之不理的话,不仅会影响外观,而且夏天蚊子成群飞舞,也会惹人不快。原本邻居会来拔杂草,不久,有人——大概是个多少具有风雅的人——想在这里种油菜花。种菜的话,得花心思照顾,但是油菜花不理不睬也能长得好;花漂亮,花茎也可以趁嫩时摘来食用。那人认为一举两得。
因此,今元大杂院的废墟便成了一片油菜花田。在盖满住屋的相生町,只有这里别具洞天。地主今元也没多抱怨什么。多亏了那个人,现在甚至有人风闻此事特地前来参观。
就这样,春天又来了,正是油菜花的季节。附近居民经过商讨之后,订出规矩,规定采摘食用的分量,也因此,适度摘拔的油菜花田,盛开得比去年更美,除了附近的居民之外,也令路过相生町的人赏心悦目。
系吉正是其中之一。
极乐澡堂采买燃料的门窗舖,正好位于相生町。因是制造门窗的舖子,所以木片层不多,但每隔一天便将木片批发给极乐澡堂,是极乐藻堂采买最频繁的舖子之一。
系吉每次前往这家门窗舖,都会路过今元大杂院废墟的油菜花田。他喜欢花,非常喜欢在这里观看欣赏。实在太美了,所以他曾拉着茂七头子娘来这里赏花。那时,凑巧附近的妇女在除草,他向对方赞美花很漂亮,对方甚至采了一包嫩茎给头子娘,要她带回去做凉拌。系吉心想,即使今元恢复家道,最好也不要在这里盖任何建筑物,让油菜花田维持现状。
系吉,正是爱上了这油菜花田。当然这只是换个说法,其实对方是活生生的姑娘,但系吉第一次着到她时,觉得她宛如油菜花花精。
她是个肤色白皙、身材苗条的姑娘。她虽然瘦,但鲜黄的油菜花映照在她的双颊上非常美。姑娘身穿淡绿色衣服、黑腰带并系上黄色腰带绳。这身打扮的她,飘然站在油菜花田,膝盖以下淹没在黄色的花海里。她侧对着系吉——也就是侧对着道路——双手有如合掌般轻轻放在胸前,微微低着头。
系吉停住脚步,眨了眨眼,呆立好一会儿。那光景美得简直可以说太过分了。还来不及想她是谁、在做什么,系吉便已因那令人想剪下的光景看得呆住了。
接着他突然觉得难为情。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万一姑娘突然回头会觉得很尴尬。系吉急忙离开油菜花田,拐弯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仍像刚刚那样站在原地。系吉的心怦怦地跳。
系吉在回程时加快脚步回到了油菜花田,但姑娘已不见踪影。他非常失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思索那姑娘到底是谁。之前,他从未在相生町这附近看过她。那么美的姑娘,年轻的系吉只要见过一次肯定会记住。
那晚,系吉总觉得难以入睡,一闭上双眼,便隐约看到油菜花田那姑娘白皙的侧脸。
翌日,不需要到门窗舖的日子,系吉却仍前往相生町。他算准了昨天的那个时刻才出门,却没看到姑娘,他再度感到失望。系吉在油菜花田逛了逛,磨蹭了一阵子才回极乐澡堂。
第三天,系吉精神抖擞地前往相生町。他觉得姑娘可能会在那油菜花田,尽管没有什么根据,却如此认为。光是这么想就令系吉兴奋不已,他边走边笑。
可是姑娘不在那里。系吉突然不想去门窗舖,但今天是领回木片昀日子,不去不行。系吉假装在观赏油菜花,等了一会儿,姑娘仍然没有出现,他只得前往门窗舖。
系吉与门窗舖的师傅们天南地北地闲聊。那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快回去,经过没有姑娘的油菜花田,他觉得只要打发一些时间,那位姑娘有可能会出现。可是,在闲聊时,系吉却突然想到,或许那个姑娘正前往油菜花田,在他不在时来到油菜花田。一想到此,系吉连忙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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