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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片刻,谢禹轻轻喊了一声:“哥。”
谢辰转过头来看他,又去看陈楷,终于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陈楷,阿禹这几天要静养,不要把工作带到医院来。这句话你也告诉施更生。”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转告更生。”
送走了谢辰,陈楷盯着谢禹,看了好半天,才说:“怎么回事?我今天打电话到丽海道,结果更生说你生病了在住院了。怎么会发烧的?现在好一点没有?”一边说,一边把包往地上一扔,急急忙忙地赶到床头来。
“没什么,烧都退了。”
陈楷很自然地去摸他的额头:“肯定是从纪安岛回来那天着凉了。当时应该把你拖回船舱里的。还是有点热……”说到一半又僵住了,手也没处搁似的缩回来悬在半空。
谢禹看着他:“不要紧。偶尔发烧是好事。”
“那你的腿痛不痛?最近一会儿雨一会儿霜的。”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谢禹还是笑。
直到这个时候陈楷那一直绷着的脸才抹开,也想起是该坐下来了。他闷闷地拖过一张凳子坐在谢禹身边:“也没人告诉我,不然我就早点过来了。”
“要不是谢辰告诉我今天周二,我连病了几天都不知道。烧得稀里糊涂的。”
陈楷眼睛一转,拿手指比了一下:“四天了……”
“陈楷。”
“唉?”
谢禹苦笑了一下:“虽然说发烧的人不会饿,但现在我有点饿了,等一下我叫护工送不知道哪一餐,你想吃什么?”
“……我帮你去叫吧。哦,对了,我赶过来的时候便利店里买了东西,先吃一点垫一垫。”说完就自顾自地从包里翻出一只三明治,折回来递给谢禹,还不忘记端上一杯水。
谢禹拿到之后再自然不过又掰还一半给陈楷,这才看见是很常见的吞拿鱼玉米馅。两个人坐在一起把这只三明治分吃完,谢禹就已经饱得差不多了,喝掉杯子里的水后,发现陈楷正盯着他看,不由得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什么……萧拂云的葬礼,是这个礼拜五,你知道吗?”
“你来之前谢辰告诉我了。”
“你要去?”陈楷一愣,追问。
“嗯。说好了周五一早老何来接我出院。你去不去?”
陈楷垂眼:“我无所谓。”
语气里多有保留。谢禹听出来了,却不着急问,把杯子递给陈楷,等他再回来,果然还不等着谢禹开口,陈楷已经忍不住先说了:“她人都已经死了,去不去葬礼有什么意义。”
谢禹缓缓地说:“对我来说有。”
陈楷怔怔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谢禹想了想,招手示意他坐:“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是陆维止和萧拂云吗?”
“呃,你……其实如果你不想说,真的可以不用说。”陈楷的声音不知不觉放低了,“只要提到他们,你就变了一个人。”
只是从哪里说起呢。谢禹侧开脸,看向拉开窗帘的窗外。天空彤云密布,又在云与云的缝隙之间,裂出金紫色的一线天空,就好像那一天,他接到电话,趁着父母当晚要去赴宴,偷偷出门去找谢辰……
“谢禹……?”
“嗯?”
陈楷的语气有些不安:“你走神了。”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对不起,我只是在想应该从哪里开始说。”
对面的青年忐忑地注视着他。
“我和谢辰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年纪差了差不多十岁,我父母应酬很多,不怎么管我,反而是谢辰对我照顾得更多。所以从小时候起,我对他一直又亲又怕。”一旦开了头,接下去的话似乎也就容易一些了,“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谢辰和stv当时力捧的一个新人谈恋爱,被狗仔队曝光,我爸知道了大发雷霆,要他和那个女人分手,谢辰不肯,为了女朋友离家出走。爸爸气得要命,停了他的卡和支票,又冷藏了他的女友,也不准任何人接济他们。那个时候谢辰还在念书,没有收入,日子过得很辛苦,但他是从来不会开口求饶的,他是二月份离开家的吧,一直到暑假,还是不肯回来。
“后来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他女朋友打来的,说是谢辰在外面打工太辛苦,病倒了,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她借不到钱,谢辰又绝对不会向朋友开口,走投无路,她才打电话过来,想跟我爸说愿意分手,赶快送谢辰去医院治病。但是那天正好他们参加朋友孙子的满月酒,出去了,也没人看着我,我就问了地址,带了自己的零花钱想去找他。”
顿时那些他以为业已远去的记忆汹涌而来。那一天的天色悄然浮现于眼前,也是台风的尾梢,傍晚五六点钟,天色将暗未暗,偶尔有雨,街头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那尖声肆虐的风声,一刻不停地刮动着道路两边的路牌,咣当咣当的声响像是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盘旋着压下来。
十多年后那种毫无征兆的疼痛的回忆还是保留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又一再地以各种各样类似于幻觉的形式出没着。但是此刻,这种记忆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疼痛本身顺着小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爬行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尖锐又清晰,分明得就像水流自高而低、从西到东,又仿佛有一把最锋利的刀子,沿着筋脉一寸寸挑开,再狠狠地扎回脊柱上。最后那种无法形容的痛楚又汇集回左腿,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麻木地看了一圈四下,好像那个时候手指已经沾着血水和灰尘,滚远了。
谢禹不禁牵动了一下嘴角,但面部僵硬了,这个轻微的举动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把脸上的线条放松。他继续说:“但是我运气太差了,走到他们租的房子那一片,结果路边高层挂的废弃了的广告版被风吹了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腿,手指也被钢板削到了,我也没用,一下子就晕了,没有很顽强地爬到电话亭叫救护车。最不巧的是那天天气不好,很快天黑了,路上没有人,等谢辰的女朋友告诉他我可能在过来的路上时,大概已经是将近半夜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陈楷抿住嘴,什么也不说,只是伸出手来紧紧拧住了谢禹搁在外面的左手。
这一点力量并不算什么。谢禹反而笑了,伸出右手摸了摸陈楷的头发:“手指没找到,自然接不起来,腿也没办法恢复如此。那个时候我在学弹琴学画,喜欢打网球,还想过学马术,结果一觉起来,忽然发现什么也不能做了,有两年的时间完全是个狂暴症患者,想法设法让每一个人都不好过,也不去上学了,一天到晚在家里,恨不得所有人都陪我下地狱。”
说到这里谢禹的脸还是抽搐了一下:“对不起,今天忽然变得多话了。不过这就说到了……直到有一天,谢辰说要带我去音乐厅。之前我虽然学了好几年琴,可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可以拯救人的音乐,那都是给人逗乐子的,吃完饭高兴了,弹一支曲子帮助消化。但是那一天,我听见了萧拂云的声音。谢幕的时候,她和指挥拥着一个也拄着拐杖的人上台——谢辰告诉我这个人是这出歌剧的导演,那一晚我所看见的听见的都是这个人创造出来的世界。演出结束之后,谢辰就和我去了后台,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陆维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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