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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而跟着十一娘回了崇仁坊柳府,不待太夫人遣人与孟氏交接,她倒老老实实将克扣那些衣用首饰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只自己没有出面,打发了长子走这一遭,孟氏听儿子归来交待,称韦太夫人直言婷而姐弟将来一应花销,无论柳谦学业仕途抑或姐弟俩聘嫁所需,都由京兆柳嫡宗负责,柳主薄既多有难处,就再不需为婷而姐弟操心了。孟氏这个本该照庇遗孤的世母非但不存感恩,竟然反而气得五窍生烟。
原来她们母女俩昨日受了十一娘一番言辞挤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柳婷而离开,好一阵才恼羞成怒,孟氏险些没有追出门去叫骂,倒还是柳娉而尚余理智,阻拦了孟氏:“阿娘,这事不能声张,邻人听见了也会笑话咱们。”却也忍不住抱怨:“六姐贪图富贵,以致咱们阖族蒙羞,导致阿耶也被族人迁怒,她本应该给予咱们补偿,不过是衣用之物,又怎能弥补咱们因她而受之耻辱闲气!还有那柳十一娘,虽出身显望,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竟敢这样嚣张!”
这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孟氏越发气恼:“难怪她与六娘相投,都是一般目无尊长,京兆柳将一个庶女宠纵得无法无天,哪里就是显望门风!当谁傻子一样欺哄呢,明明是我霍邑柳女儿财物,就凭她一张口,就说成了寄托之物,明目张胆夺占!敢情以为只有我们畏惧人言,她京兆柳就敢横行无忌,我还偏不服这软,且等着京兆柳敢不敢上门理论。”
“阿娘这话不错。”柳娉而继续浇油:“还有六姐,一昧人心向外,明明是她贪图荣华,往京兆柳一去长住,又散布谣言,反倒成了咱们不仁不义不顾遗孤。”
“好,我这便遣人通知你阿耶,这就去将六娘接返,她一个闺阁女儿,没有我们许可,想也别想寄住别家。”
孟氏说干就干,果然遣人去唤柳东野,待这一家之主心急火燎赶回,母女俩添油加醋哭天抹泪把今日这桩事说了一回,哪知柳东野却并不赞成接返婷而:“为喻四郎一事,荣国公府正与薛相闹得不可开交,这在当头,我们若再生事,就怕反被太后利用,我原本就不赞成将六娘立即送去佛寺,只是看着她也愿意,才没阻止。”
孟氏一听这话更是恼火:“可不如此!明明她自己情愿,在京兆柳那丫头口里,倒成了咱们逼迫,六娘也不为咱们辩解,真真不安好心,简直就是白眼狼。”
“罢了,京兆柳既然将人接了回去,正好摆脱这包袱,那些衣用物件,明日还是给她送过去,免得授人口实。”
孟氏本不甘心,柳娉而更加心中不满:“我们即便不将六姐接返,京兆柳也会借机生事,反而坐实咱们不顾六姐,要是将来她们再为六姐寻了门好亲事,六姐一旦得势,咱们更加理亏。”
柳娉而心心念念,就是不肯让父母双亡的堂姐压她一头,前些日子一想到婷而即将嫁入名门,心里就跟百八十只野猫抓挠一般不能平静,暗中诅咒了上千遍,没想到老天开眼,喻四郎竟然意外身亡,眼看着婷而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柳娉而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将人送去佛寺的主意也是她出的,为的就是让婷而孤独终老,这时哪里能容忍堂姐还有翻身之机?
但柳东野一心牵挂仕途,可不会为这些闲气轻易动摇,思量再三,还是不愿真与京兆柳在这时彻底翻脸:“时势所逼,咱们如今必须忍气吞声,待将来,太后一党失势,又何惧京兆柳?六娘一个闺秀,即便为了将来谦儿仕途考虑,也不敢真与宗族翻脸,说到底,她姐弟二人可是霍邑一支,怎么也上不了京兆柳族谱。”
一家之主固执己见,孟氏也只好服从,几乎是心如刀割将一应眼看到手的锦衣玉饰名贵之物原封不动交还,这时听说韦太夫人那话,显然警告他们莫再想着插手婷而姐弟姻缘,怎不气得咬牙?
就连柳娉而也被心头的不甘激愤得眼泪汪汪。
“等着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京兆柳能一直张狂,待冯相得势,你阿耶受到重用,有这些人后悔莫及时候。”孟氏咬牙说道:“不消担心六娘,只要咱们暗中将她命硬煞克名声传扬出去,即便有京兆柳撑腰,也休想再得好姻缘!”
又说婷而,自打回了柳府,情知自己尽管心里哀痛也不能再显现脸上,惹得长辈忧愁姐妹牵挂,强颜欢笑虽然不能,也是强忍着眼泪不提伤心事,十一娘看在眼里,也知道她看似柔弱却实怀坚韧,没有再多费言辞宽慰,是怕反而触及悲恸。
只因为这桩意外耽搁,十一娘直到辞宫后的第七日,才见了王十五娘,王宽三日之后就要入宫,王家也没在宫里安插眼线,王十五娘甚至更关心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喻四郎之死这桩事,这日便问十一娘:“论说当日,你不是也是观众之一,有没见到卢锐暗算?”
十一娘便想起贺烨说的话,但这时她不可能“出卖”贺烨。
什么人的证辞都没用,关键是天子不愿公断此案,天子要的是息事宁人!
所以她说道:“当时虽然事发突然,喻四郎怎么坠马我不甚了了,然而,后头冲上那匹马却险些踩伤喻四郎!疾影郎不是受诩骑射了得,怎么会不及勒马?可这事,论来喻四郎当场是免于一难,事后再说内伤,卢家也不会承认,即便喻家愿意请了仵作察验,顶多落得个意外。”
这时官府甚至宫廷都设有仵作,却只是针对于普通命案,简单来说,死的是个平民百姓,或者朝廷必须判断清楚死因者,才可能允许仵作验尸,之于喻四郎这样的贵族子弟,家族亲长本就不忍子侄被仵验“玷污”,更何况就算确定死因,也不能将卢锐治罪!
王宽叹息:“喻四郎因与我阿兄交好,与我们姐妹也不算生疏,更不说他是阿婷未婚夫,好端端一人说没就没,还不能讨还公道,想来也确让人义愤。”
十一娘又再叮嘱:“十五姐,你一定要牢记我之叮嘱,一旦入宫,千万要小心,虽然以我大母推测,你不应是太后针对者,却也不能保证。”
王十五娘对这倒是不以为意:“放心罢,不就是循规蹈矩,莫受人唆使么,我心里晓得,什么事什么话我当众说明,如你一般光明正大不会落人把柄就好,阴谋诡计我本就没想过施为,也不怕被人挑唆。”
见完王十五娘,十一娘这才往上清观,听贺湛提起这段时间朝堂上的新闻,立即关注到其中一件:“搜察逃户?还是让冯伯璋负责!”
贺湛轻笑:“这可是个美差,内库固然要得充盈,主管官员们自然也会趁这时机中饱私囊,只如此好事太后竟然任由冯伯璋掌握,怎么看也是个陷井。”
“陆哥应当会劝谏薛相莫要插手这事罢?”十一娘问道。
“就是薛相想要插手,冯伯璋也会担心他那些猫腻被拆穿,不过冯伯璋通过薛相举荐不少官员,这回一旦涉及,薛相难免会受牵连。”贺湛说道。
“牵连不怕,最多罢相贬迁,正好置身事外。”十一娘心中却仍然忐忑:“我就是担心太后一旦行动,恐怕不仅仅是将薛、冯罢相而已。”
“该做之事咱们已经尽做,目前也只能静待结果了。”贺湛转而提起邵广:“陆离有心交结,数回论政谈文,他倒也放下了从前陈见,也听进劝说没去找毛趋当面理论,可这人就是一根筋,竟然不信咱们能助他通过解试,晓得有毛趋作梗,只要留在京兆府便无望解送,打定了主意要回原籍试举,劝破嘴皮子也没用。”
自从大周建国,年年科举,除京兆府解送之外,大约也只有同、华二州解送士子才得省试及第机会,其余州府解送名额不一,即便得了解送机会,最终及第也好比凤毛麟角,有的州府甚至两百年间从无乡贡及第,造成省试考官压根不会关注这些地方乡贡的试卷,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士子,明知京兆府解送竞争激烈,仍然趋之若鹜,以借籍京兆的身份力争解送了。
“地方乡贡无望及第,这事邵九郎应当心知肚明,他坚持如此,一来是因气恼毛趋打压,另一个重要原因,怕是手头拮据,也耗废不起长安城吃穿宿用罢。”十一娘说道。
“就是如此,不说咱们,即便尹绅有心接济,他也不愿白领,倔强得很,怎么劝也没用。”贺湛烦恼道。
“那是他之风骨,倒是让人敬佩。”十一娘想了一想,提议道:“我今日才听阿姑提起,观中不少藏书已经有破损蛀毁,只怕再是经心也难长存,需得誊抄新卷,横竖都要请人誊抄,你且问问邵九可有意愿,非但能在观中寄宿,靠着誊书所得也能保得温饱,这可不是白受赠资,是自食其力,他未必不会动心。”
贺湛听得一击掌:“还是女子心细,能想出这个法子,邵九可是个书虫,观中藏书珍本不少,他必然会受诱惑。”
贺湛说完转身就走,还真将邵广说动了心,竟是即日就来上清观“上岗”,非但是他,就连尹绅也跟着一块,说是也想谋这美差。
于是乎十一娘便与这两位正式熟识起来,王宁致与陆离听说两位在上清观誊书寄住,得闲也常来“帮手”,五个待考士子越加不乏探讨学识机会,友谊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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